第1013章 朝中的风向,变得越来越穷兵黩武(1 / 2)
第1013章 朝中的风向,变得越来越穷兵黩武
共识瓦解,是大明看到倭国正在经历的种种乱象,才意识到的一个可怕问题,这其实是万历大思辨的重要成果之一,那就是对天命的解释。
万历维新之后,大明对天命的理解为三花聚顶,即过去身丶现在身和未来身共同认可的三花聚顶。
往圣知今朝,泉下可瞑目;今人承劫波,征途肯继踵;
后世缅血泪,青史有颂德;三花既聚顶,天命自煌煌。
而共识的瓦解,瓦解的不仅仅是现在的共识,还有过去的共识,对过去的无限否定,对未来共识的塑造影响也颇为深远。
共识瓦解,是对天命的瓦解。
当下,丰臣秀吉想要再次对朝鲜发动战争,他需要让所有倭国大名臣服,哪怕是像织田信长那样,只是名义上的臣服,但是丰臣秀吉根本不可能做到了。
大明对倭国的干涉是全方面的,大明在倭国钉了太多的钉子,对马岛丶石见银山丶大阪湾守备千户所丶长崎总督府丶倭国通行宝钞等等,现在又多了一个江户驻军。
军事丶政治丶经济丶文化的全面羁縻,让倭国的分歧越来越大,共识正在快速瓦解。
你要反抗大明,我要做大明走狗;你要废除宝钞,我就坚决拥有;你要掌控银山,我偏偏把银山卖给大明;你要减少倭奴流出,我要增加倭奴流出;这些分歧,比比皆是。
朱翊钧和戚继光又详细的讨论了下关于倭国的局势和江户驻军的问题。
这里面一个让皇帝和大将军都没想到的事儿发生了。
熊廷弼在石见银山附近搞均田,不是还田,是均田。
大明还田的标准是一家一姓不得超过百顷,也就是万亩,如果想要更多,就只能分家;
而熊廷弼在石见银山搞得均田是一家一姓不得超过一顷,即一百亩田,而且搞得风生水起,甚至都已经从大明实控范围,向着毛利家蔓延。
大明在倭实控区域,就像是一座圣山一样压在倭国,给倭国本就频繁的百姓一揆火上浇油,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石见银山的均田令,这些倭人对大名丶对幕府丶对倭国朝廷的不满就愈演愈烈,怒火正在以一种燎原之势,烧遍整个倭国。
倭国的幕府丶大名们扑灭民乱,已经没有任何用了,只有消灭石见银山这座圣山的大明军,才能扑灭这股浪潮,但这些大名们彼此矛盾重重,无法做到同心同德,无法形成合力,一同消灭大明驻军。
戚继光认为这是好事,熊廷弼所为,给大明军管还田丶均田积累足够的经验,一旦天变加剧,陛下就可以分遣京营锐卒,对大明进行全面还田了。
戚继光又讲了一些练兵治军的内容,这也是皇帝每天操阅军马的必修课。
大将军授课,也是备过课的,讲的内容还是书接上回,无血义则无上恩,兴文匽武势自成。
如果有血义,军兵会以将领为中心形成一个整体,进退有据,攻守相望,自然是百战不殆。
但是没有血义,乡党自生,这军队容易失控,便坏在了乡党自生这四个字。
军队不是朝廷,军队一旦开始拉帮结派,那长久矛盾,爆发的冲突,可不是文臣之间那般,如同捏着绣花针,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立个碑,写个书。
军队一旦开始拉帮结派,轻则养寇自重,重则藩镇割据。
唐末藩镇割据的时候,多少节度使,被手下军兵砍了脑袋?
如果有频繁动武的战事需要,军兵入营后,彻底打乱混编,打两仗,军兵血义,比同乡还亲密,但没有血义,这军中就是以同乡为纽带,联系在一起。
「戚帅,就是淮西军勋?」朱翊钧眉头一皱,淮西军勋,不也是乡党自生的典型?
「咳咳…」戚继光正在喝水,差一点就被呛到了,而后仔细琢磨下,才摇头说道:「淮西军勋的情况,更加复杂些。」
淮西军勋和戚继光说的无血义,乡党自生,情况类似,但并不完全一致,主要还是政治,而非单纯的戎事。
打天下可不容易,朱元璋和淮西军勋是有血义的,最大的问题,还是朱元璋赢了,他坐在了龙椅上,他成了皇帝,他就是再倾向于这些老兄弟,可决策的时候,也要为天下计。
戚继光倒是没有多谈,陛下在政治方面的天赋极高,不用戚继光说,陛下也完全明白。
比如国丈武清伯李伟一家在宝钞上犯的错,陛下严惩不贷,陛下的选择和太祖高皇帝如出一辙。
大明皇帝结束了和戚继光的交谈后,坐着小火车,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今天因为溃散演训耽误了许多时间,朱翊钧回到了御书房,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处理这些奏疏。
等到皇帝处理完了今天的奏疏,已经天色已晚,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看着一本翰林院新出的一本奏疏。
关于甲骨文的研究,成果越来越多,重量级的成果,会呈送预览。
万历元年时,陕西凤翔府岐山县,全县不过四乡丶二十九里,万历五年清丈,万历九年普查丁口后,按照田亩人口,对全县进行了重新划分为九乡丶七十二里,隐丁被大量普查后,行政区划分就会发生改变。
岐山县有个凤雏村,村民在挖地窖的时候,挖到了龙骨,龙骨不是甲骨,龙骨是各种古生物的化石,大明挖煤经常能挖到各种植物的化石,大明认为这些化石:皆是龙蜕,非实死也。
朱翊钧的内帑里,就有一具巨大的龙蜕,是潘季驯治理黄河时,于淮济河道疏浚所得,长数十尺,鳞爪鬐角毕具,其骨坚白如玉。
乡民挖到了龙骨,一般都是卖给过往行商换点银子,为了行商收货,乡民还贴心的把龙骨敲成小块,方便装卸,收龙骨的行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有数十片,有字!
骨头上有字可是大事,行商奏闻了凤翔府,凤翔府禀报朝廷。
很快翰林院学士们就请了圣旨,一名专事金石学的修撰,带着六名编修,数十名缇骑,急匆匆的赶往了凤雏村,挖出了14000多副甲骨。
经过了数年的整理分析,对比了在殷墟发现的甲骨文,翰林学士们终于有了初步的结果,呈送给了皇帝一个堪称疯狂的定论,那就是:商周同源。
这个结论是十分颠覆性的。
在万历年间,大家认为周的建立时间很短,周太王公亶父,逃到了岐山,建立了周方,周太王丶周王季丶周文王丶周武王,周朝只用了四代人,就把人家商朝传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王朝给倾覆了。
而现在,通过两地发掘的这些甲骨,确定了周王和商王祭祀的是一个老祖宗。
在商周的祭祀中,自己的神,只吃自家的供奉,而自家也只祭祀自家的祖宗,你外人祭祀,这神也不吃。
岐山凤雏,周原甲骨,都是周太王之前发生的占卜,和商王祭祀的祖宗,是一致的,占卜的行文丶文字都是高度类似。
周方这个诸侯国,出现的时间,比记载的时间要早得多。
不是四代人努力,而是不知道多少代人努力的结果。
商和周其实是一家人,周方也用人祭,只是到了周公旦的时候,这人祭才算是彻底取消。
既然商周同源同宗,那就出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周礼》,又是个什麽东西?
这对儒学士而言,几乎是一个和神存不存在一样的根源性问题,商周同源就彻底否定了周礼的神性。
在传统儒学中,周礼被认为是法三代之上,这三代之上不是夏商周,而是尧舜禹。
其叙事为尧舜禹的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后来商朝代替了夏,搞起了人牲,弄得天下道义皆失。
周朝把尧舜禹的礼法重新捡起来,再次推行天下,这道义才得以回归,周礼,可谓是尧舜禹天命传递的象徵。
儒家道统讲:尧丶舜丶禹丶汤丶文丶武丶周公丶孔子丶孟子,周公之前为古圣,孔孟为圣人。
翰林院的学士们,经过了长达五年的讨论,最终遗憾地宣布:周礼,是周公旦的礼法,而非尧舜禹。
周公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姬发死后传位给了周成王,可是周成王刚继位年纪还小,就发生了叛乱,周公旦率军东征,明德慎罚,以礼治国,有了成康之治。
在周公摄政之前,周的礼法和商朝的礼法,几乎没有什麽区别,在周公摄政之后,才开始改制。
在周公之后,周用了数百年的时间,不断的对《周礼》进行修修补补,才形成了儒家尊崇的周礼。
「周公,有点太厉害了。」朱翊钧看完了翰林院的文章,得出一个自然而然的结论。
以前人们认为周礼强大是因为周朝强大;
但现在翰林院找出这些甲骨,证明了是因为周公这个人厉害,周朝才因此而强大。
周公个人奋斗,才是真正的鼎革,真正的其命维新。
「如果商周真的同源,那《尚书》对周公的记载,确实是有些保守了。」冯保十分认同的说道。
「商周同源,周礼溯源。」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摇头说道:「这文章一出,这几个翰林,怕是要立刻被打为异端,老学究们怕是要到皇极门伏阙,效仿比乾死谏,也要将几人斩杀,防止如此颠覆逆言蛊惑人心。」
「连主持翰林院的高启愚,恐怕都不能幸免。」
这本奏疏,性质非常严重,一旦彻底坐实了商周同源,周礼只是周公本人个人奋斗的结果,对儒家所有经典,都是颠覆性的,是异端发言,贱儒们为了维护儒家道统,搞出火刑柱,都有可能。
火刑柱,也是人祭的一种。
但实际挖出来的这些甲骨,又证明了,商周就是祭祀的一个祖宗,而且从武丁时期就开始祭祀了。
「陛下,对于儒学而言,是个好事,当然对于现在的儒学士,是个坏事。」冯保详细的解释了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也是翰林院要写这篇奏疏的根本原因。
儒学需要变革,圣人的智慧再强大,就是可以指导五百年,那麽五百年后,这些智慧就变成了发展的阻碍。
如果儒学经历了这次变革的阵痛,革故鼎新,那麽儒学日后,仍然还是大明的显学,不可动摇的修身学问,但如果儒学不抓住变革的大浪潮,儒学可能会被淘汰。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儒学能够从先秦一直到大明,仍然是显学,甚至是神圣独学,就是因为随着时代变迁而变革的强大生命力。
儒学已经失去其神圣性,儒学再这麽继续抱残守缺下去,恐怕连显学的地位都会丢失。
矛盾说丶公私论丶自由说的门生已经如同星星之火,甚至连阶级论都有忠实的拥趸,而儒学还在抱着旧纸堆做事,一定会被淘汰。
「既然他们做好了殉道的准备,那就登在邸报上吧。」朱翊钧还是允许了这篇奏疏,登上邸报。
穷则变,变才通,儒学虽然还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但是也不太远了。
自从兖州孔府干的那些事儿,被坊间多次加工流传之后,儒学的神圣性荡然无存,此刻儒学仍然是显学地位,也只是因为惯性而存在,这几位真大儒,看到了危机。
「噫吁嚱,朕居然从这几位翰林学士上,看到了风骨这种东西。」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这几个翰林学士真的非常勇敢,连儒学经典的神圣性都敢否定。
「陛下,大明的士大夫们,还是有一定风骨的,比如海瑞,比如徐成楚,比如袁可立。」冯保认为,大明的读书人也不全都是坏到流脓,有好有坏,只不过坏的太多了,就弄得乱七八糟。
风骨,是不缺的。
「陛下,前段时间,几个御史去了松江府,为了让学子们学会毅这个字,把学子们送到了行伍之间,这翰林学士们如此作为,也不算奇怪了。」冯保提醒了下陛下,翰林院学士有风骨,是有迹可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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