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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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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杨维垣与阮大铖乃是同年,同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观政后又同在行人司为官,是实实在在的老交情。

其二,杨维垣天启年间的奏疏来看,乃是明明白白的阉党。

其三,阮大铖这个在他印象中的软骨头丶投机客,早年竞也名属东林,与左光斗是同乡。后因与魏大中争夺吏科都给事中一职而交恶,这才转投了魏忠贤门下。

总而言之,一个在东林和阉党之间反覆横跳,最终两边都不靠的边缘人,现在托付一个曾经是阉党,却又想着与崔呈秀等人割清关系的人,呈上了这封双向开炮的奏疏。

朱由检满足一叹,就像是解出了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一样快乐。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焉廋哉?焉廋哉?」

孔夫子看人,看的是他的行为丶动机和安身立命之所在。

只要看明白了,他的性格又从何躲藏呢?

而自己如今,看的却是籍贯丶科考丶同年丶师承与利益纠葛。

异曲同工,异曲同工啊!

或开卷(看浮本),或闭卷(凭记忆),朱由检很快就将这三十几份特标「风宪」的奏疏一一批阅完毕。

其中有的是直接攻击他本人的,说他不该搞密折,说奏疏分级有违公允,甚至通政司使吕图南还弱弱地提了一嘴《大明时报》的归属问题。

更多的,则是阉党与东林的互相攻讦。

火力有的集中在田尔耕丶王体乾身上,有的集中在霍维华丶薛凤翔身上,甚至还有两份弹章是弹劾钱谦益的一一这位未来的内阁大学士人还没入京,就先背上了官司。

弹来弹去,罪名大多是「结党营私」。

真正涉及贪腐的,寥寥无几。

而像高弘图这样直接弹劾「谋反」的,更是独一份。

至于魏忠贤丶崔呈秀这等他早已明确表态要清算的人物,那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无论东林还是阉党,都跟风上本,仿佛不骂一句就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政治正确。

大明朝堂,至少在刚入冬时,便是这麽一副乱哄哄的模样。

传统的政事议题几乎无人问津,最热门的话题永远只有两个:经世公文,风宪搞人。

有想做事的,有想搞人的。

要做事,必先搞人;要搞人,是为了更好地做事。

理由总是冠冕堂皇,内里全是利益交换。

朱由检轻轻合上最后一本奏疏,眉宇间带着几分惬意。

多日的努力,终见成效。

不枉他放下了锺爱的《练兵实纪》,啃了这麽久的「官员浮本」。

他的「做题」速度,实在是越来越快了。

三年崇祯,五年模拟,可不是说笑的。

黄冈题海战术,也确实有效。

没有足够的做题量,如何与这满朝的虫豸斗智斗勇?

历史上的那个崇祯啊,就是做题做得太少了!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桌上的奏疏,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肃的众人,开口道:「高伴伴。」

「臣在。」高时明躬身领命。

王体乾和田尔耕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朱由检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一扫而过,缓缓说道:

「其,弘图所奏刘诏事。」

「谋反之言,实属无稽之谈。大明养士近三百年,岂会有此等悖逆之臣?「

「厂臣之忠心,天下共睹,其不过是痛思先帝,方才自缢而去,又何谈叛逆?」

「至于建生祠丶滥赏名爵等僭越之事,朕不是已下令纠正了吗?此事,往后勿要再提。」

这番话一出,王体乾和田尔耕几乎是同时长松出一口气来。

然而,朱由检话锋一转。

「但是,刘诏身为镇守一方之将,轻动兵符,总归是犯了国法。着,加绿十道,抄没家产,夺去出身,削籍为民。」

他又看向王体乾:「刘志选丶梁梦环二人,朕记得他们一篇经世公文都未上过。修路之时,各捐了多少?」

王体乾连忙出列回道:「回陛下,刘志选捐银五百两,梁梦环捐银七千两。」

朱由检扬了扬眉。

王体乾立刻会意,补充道:「按名单,此二人皆属中贪,家产当在数千至万馀两之间,朱由检点了点头,道:「刘志选——」

他沉吟了刻,叹了口气,还是道:「加绿九道,削籍为民罢。」

钱,朱由检当然想要。

但却不能这麽要。

政治,最重要的便是信誉。赏罚,最重要的便是分明。

贪污之事说了已了,那便是已了。

一万两还不值得他去破坏自己的政治信誉。

至于刘诏,那只能算他倒霉,居然敢牵扯动兵之事,抄家削籍,已是法外开恩了,算不得违背承诺。

「至于梁梦环——」」所奏不实,不准此议。「

说罢,朱由检也不去管王体乾和田尔耕的脸色。

反正这两人常年在身边,论起对他态度丶行为的揣摩,应该是朝中无出其右的。

朱由检不再理会他们,将桌上那几十本「风宪」奏疏拢在一起,随手抽出了一本,将其馀的全都推到一旁。

「除了这一本,其馀的,全都留中不发。将其中弹劾之事,记录到各人的浮本之中,以待日后查验。」

「至于这本——」

朱由检摩'着手中那份奏疏,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着,工部主事陆澄原,加红一道,入新政官员一档,一体考核。另,御赐牌匾—

枚,就题——忠直清介』四字便可。」

「臣遵旨。」高时明接过奏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

朱由检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好了,传膳吧。」

「另外通知名单上的人,申时正,到武英殿开会。」

一个时辰后,东厂的值房之中。

「老祖宗,奏疏拿到了。」一名小太监匆匆而入,将一份抄录的奏疏呈上。

王体乾睁开双眼,一把夺过。

他略过前方大段自我辩解之语,目光很快便落在了关键之处。

陆澄原奏:乞皇上敕诸臣,做实事务实效,不虚谈道德轻富强;不空讲性命忽职守;

不行贿弄权伪君子;不结党营私作乡愿。

缙绅当协恭,不报复伤国本;官员守本职,不借荐举为晋身之梯。

把持朝政者,虽东林亦为小人,勿扯杨涟丶左光斗为护身符;独行尽职者,虽非东林亦是君子,勿借崔呈秀丶魏忠贤以陷害。

如此,则朝政清明,国事可为—

王体乾眼睛眯起,仔仔细细又读了几遍,终于放下奏疏。

他挥了挥,对那太监道:「下去吧,咱家自己静静。」

小太监悄无声息地退下,顺手带上了门。

值房内光线昏暗,王体乾没有点灯,只是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反覆琢磨。

许久,他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窗前,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

冰冷的寒风席卷而来,让他混沌的脑子为之一清。

他抬起头,望向武英殿的方向,然而视线却被高大的宫墙所挡。

「云从龙,风从虎,圣作而万物睹。」

「乾卦九五之,诚如是啊!」

仅是片刻后,雕花木窗「砰」的一声,重又合上了。

无他,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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