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4K加更!求月票(2 / 2)
他定了定神,耐着性子往下看。
略过这张鹤鸣前半生还算不错的履历不表,最能定义他这个人的经历,居然是在辽东。
天启元年,此人任兵部尚书,与当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结仇,硬是扣着二十万两军饷不发,强行推举自己的亲信王化贞上位。
结果,王化贞在广宁之战中,弃城而逃,导致辽西走廊尽失。
为了赎罪,这张鹤鸣自请前往辽东,收拾烂摊子。
结果,他从京城出发,磨磨蹭蹭,竟用了十七日,才走到山海关。
然后,张鹤鸣就在山海关停下不走了,原地摆烂了数月之后,直接上疏告老还乡,由王在晋接替了他的位子。
朱由检看得是目瞪口呆,简直无语了。
这是什麽品种的虫豸?长寿牌的吗?
你们阉党,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为了自保,也没必要推举这等狗才给朕吧?
你们的夹带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个稍微能打一点的人物了吗?
他压着火气,继续往下看。
魏忠贤当政时期,张鹤鸣,重新起复。
先是担任偏沅巡抚,然后……
再任川丶贵丶滇丶湖广等地总督,总督军务?!
朱由检的心,猛地一跳。
狗日的魏忠贤!
你就是这麽对待国事的吗?
只要依附于你,跪下来给你当狗,是不是什麽样的废物,都能得到重用?
川贵之地,水西土司叛乱,那是何等重要丶何等凶险的军务!
你就派了这麽一个在辽东临阵脱逃丶原地摆烂丶七十六岁的老物去总督?
朱由检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对这阉逆治国的方法和手段实在无语。
还好……还好他后世的记忆中,看到过朱燮元这个猛人的存在,提前做了安排。
若非如此,这川贵之事,在这等虫豸手上,真没准会糜烂成第二个辽东!
他摸了摸下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片刻后,对高时明说。
「这个名单,先留中不发。回头等孙先生到了,朕与他一起议一议,再做决定。」
他又指了指名单上张鹤鸣的名字。
「至于这老物,如今朱燮元既已去了,便让这人回籍养老,安详天年吧。」
处理完这件糟心事,朱由检又拿起了薛国观的那份奏疏。
打开一看,一股浓浓的大明时代特色,扑面而来。
虽然确实是从「京师十策」,聚焦到「修路十策」。
但仍然不符合他的公文审美。
通篇奏疏,文采斐然,对仗工整,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千言。
但仔细一看内容,关键的钱丶人丶物却语焉不详。
朱由检摇摇头,也不动怒。
慢慢来就是了,搞公务文改革,比起搞什麽古文运动丶新学思想,阻力可要小多了。
官僚文章如何做,向来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
只是,确实还是需要一份实实在在的「优秀范文」,他们才能摸清自己的喜好。
看不清朕的喜好,他们又怎麽自雕琢呢?
朱由检思虑已定,便合上奏疏,对高时明吩咐道:「叫薛国观,现在就进宫觐见。」
高时明下去忙活不提。
朱由检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邪恶的微笑。
还是让朕,来好好调教这大明朝臣们,这「优秀方案」,究竟要怎麽写吧。
如果调教完成后,还给老子上这种「治国十策」的花样文章,通通加绿!
……
朱由检自武英殿退场之后。
众多行人和中书舍人自武英殿鱼贯而出。
每个人的脸上都还带着未曾消退的潮红与激动。
他们不自觉地按着平日的亲疏远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压低了声音,兴奋地交谈着。
「对了,方才陛下说,古语有云: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这句话当真是振聋发聩!」
「正是!只是……不知是哪本古籍里的?在下才疏学浅,竟从未听闻。」
「啊?兄台也未曾听过?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人孤陋寡闻,方才在殿上,也不敢多问。」
「莫非……是陛下自己杜撰?」
「噤声!休得胡言。听闻陛下在信王府时,就手不释卷。否则你以为曹操烧书丶尽却前尘这些故事是从哪里学来的!我等未曾听过,想来是不在四书五经之内罢了。」
众人纷纷扰扰,议论不停。
行过午门,中书舍人们纷纷拱手作别,拐进了中书科的直房。
剩下的一众行人,则要继续穿过承天门,回到行人司衙门去。
人少了,议论声也渐渐平息,队伍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参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突然。
走在队伍中间的袁继咸,侧过头来。
他停住脚步,拉了拉马懋才,认真说道:「晴江兄,我向你所借银两,恐怕要等拙荆入京之后,方能还上了。」
马懋才闻言转过头来,只见袁继咸一脸的严肃认真,眼神清澈,不似作伪。
他心中一动,只稍一回味,便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这是在向他剖白心迹,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此去颁赏,绝不取不义之财。
甚至袁继咸实则也是在问,你马兄究竟和我是不是同一路人?
若在往日,这等交浅言深的话题,他是绝不会沾的。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揣测他人心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守口如瓶方是长久之道。
但今日,不知是陛下那番话太过激动人心,还是袁继咸这股子少年意气太过难得,他竟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季通此言,未免……过于清正了。」
马懋才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带着一丝无奈。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我皆知,陛下召见之后,此次九边之行,名为发赏,实为查探。」
「若真是两袖清风,一文不取,你猜,那些地方官吏,军中将官,是会敬你,还是会怕你?」
他停顿了一下,馀光瞥见袁继咸的眉头紧紧锁起,似乎在思索他的话,便又用更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他们若怕你,便会防你,疏远你。到了那时,你我便是睁眼瞎,聋子,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听不着。这,又如何能完成陛下的托付?」
「有些规矩,它不上台面,甚至有些腌臢,但你却不能不认。拿了那份『应得』的,你就是自己人;不拿,你就是外人。」
「而外人,是永远也看不见内里的乾坤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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