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六丶东寻坊(2 / 2)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只有一两次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如今却一而再丶再而三地在陌生人身旁醒来。」
「小时候,很多人看起来是美丽的。
而现在要运气好,
才有可能会遇上几个。」
老师念完诗后,仰头将啤酒喝得精光。并点起菸,长吁了一口气:「某些诗并不艰涩难懂,对吧?这是我逃避现实的方法。」
「老师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诚盯着老师斯文的侧脸。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各有各的难处。最重要的是不要走歪了路。」
「坚持是很困难的,战战兢兢走在边缘,当然会觉得疲惫。
但很多事情,都是不得不去加油的。
因为一放松,就会被悬崖吞噬。」
老师轻描淡写带过问题,反而又把重点丢到诚身上:
「石川同学还年轻,别放弃自己啊。我会感到可惜的!」
「老师是女的就好了……」诚低下头,捏扁了啤酒罐。
「噢?」历史老师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如果你是女高中生或火辣的熟女教师,我一定会坠入爱河!」
诚将啤酒罐用力掷向远方,罐子发出铿锵的声音,顺利落入垃圾桶内。
清酒般醉人的月色,诚振奋起来,朝空旷的公园广场高喊:「加油啊!」
他为自己打气:「加油啊!石川诚!」
「少开玩笑了,臭小子。」
历史老师低低苦笑,吸亮菸头,唿出一口长长的白烟。
深碧的夜空很美,草丛被诚的呐喊一惊,
飞起闪闪萤火。
老师望着自己脚上断绊的木屐出神,
烟灰灼灼燃烧,到了足够的长度,
便一整段萎落下来,掉到地上破碎了。
如果那时候,
没有遇到非常关心他的历史老师,
诚应该会成为连续纵火犯,
而不是工学院大学的学生吧。
那之后过了两年,诚准备大学考试前两个月,
历史老师被人爆出与校长夫人有染。
单身男教师与有夫之妇的婚外情,闹得沸沸洋洋。
学校里里外外陷入骚动,教师开会时群起挞伐,
处处为难,想逼影响校誉的不伦教师辞职。
家长质疑教师的操守,拒绝让学生上课。
一直以来,认真教学丶关爱学生的老师,
受到如此否定,越来越憔悴。
诚去跟他借书来看的时候,老师异常寡言,郁郁终日。
「诗人的死像是涅盘之中,黑色的阿波罗。」
递出辞呈,准备回福井县老家,正整理桌面的老师,有感而发地开口。
老师将北村透谷的作品复印订了一些送给诚。
〈我牢狱〉及〈三日幻境〉。
其余杂物统统送进焚化炉里,连同手机。
火炉前站了许久。
老师取下从不离身的十字架银炼,
同样丢进了炉口。
诚既惊讶又担心,
从二楼教室目送憔悴的教师,
慢慢踱出校园大门。
过几天学生们才知道,师长根本没有回老家去。
搭乘JR北陆本线时,老师临时起意,
在芦原温泉站丶而不是福井站下车。
他只身转乘京福巴士至东寻坊站,
徒步前往位于坂井市三国町安岛的东寻坊。
因为喝醉,身体摇摇晃晃的,
教师到崖边的公共电话亭,拨电话回老家,
说自己要在东寻坊欣赏海景。
然后他拨电话给学校主任,说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是一个玫瑰色的黄昏,
浪花激碎而华丽,拍打在安山岩的诡奇岸柱上。
教师放开话筒,走出话亭。
皮鞋踏过稀疏的草皮,地面逐渐变成清一色苍灰,
他解开领带丶直线往海边疾行。
观光客相继惊叫,指向加速奔驰的身影。
男人勐力奔向虚空,然后俯身,
黑色西装外套灌满了风,他化身乌鸦似的,
他飞行,他下坠,成为高速的一条残影,
俊秀的脸庞爆摔在尖锐的石层上,皓齿破碎,
头颅红白飞溅,卷入浪中。
像一朵凄然的花。
等到家人赶来,已经是几个钟头以后的事了。
诚个头很高,博登不但清瘦肩线也窄,
两人勉强能挤进单人床。投海自尽的历史老师,
年轻的时候,应该跟博登很相似吧。
入睡前,诚一面胡思乱想,
一面从背后观察博登短发下,细长的白颈。
颈后烙着一排牙印。
不知道是哪个恶劣的混帐咬上去的。
倘若在这里待得够久,痕迹一定会痊愈的。
诚如此相信着。
博登缩成一团瞪视墙壁,
左眼的泪水渐渐弥漫,流进右眼。
连续几次从恶梦惊醒。
有着严重睡眠障碍的博登,不停冒着冷汗。
博登畏惧黑暗。
经常做同样情节的梦,梦到青山的宅院。
打破养父头颅,溅一室黑血的梦。
被养母赤裸纠缠,倦怠而死的梦。
他不能抑制自己关灯后的颤抖。
胸膛最深的地方,住着一头兽。
鬃毛淋满了腻滑丶染污的悲伤,
金泽愿意解开皮带,毫不犹豫地操他。
那家伙会从裤头掏出一条前头穿了金环,
又粗又长的阴茎。博登总是倒抽一口凉气。
再怎么张大双腿,也不可能将对方的性器全部收进体内。
他尽可能放松,让肥硕的龟头进入,
但是随着整根阳具强行插入,
博登会不由自主地箍紧括约肌,
咬牙忍出一身冷汗。
痛苦能打破麻木感,令他脑袋空白。
在非人的凌虐后,找回活着的感觉。
他会窒息丶疼痛丶抽搐丶哭泣,
跪在地上讨饶,而且确知自己仍是活生生的人。
当那根入珠的凶器完全嵌入肠道,
打桩机似地交媾,博登只能无力地任对方操弄。
让粗壮的阴茎挤压丶碰撞前列线,
极度疲惫之后,才能陷入死般的熟睡。
那是一场场炼狱之后得来不易的甘美。
平静,无梦,极其幸福的睡眠。
博登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几粒药丸,吞咽下去。
他想过得好。
却连怎么好好睡一觉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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