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第六章(1 / 2)
毕鵮与沈毅在接吻。
也许该这麽说,只有沈毅在亲吻。
他们都是二月份寿星,沈毅月初,毕鵮月尾。两人同一个月份来到世上,住在同一个街区,命定似的,为了哪一天他们能够相遇,让这个吻发生。
确诊了早发性痴呆的姨婆,令这个家成为正在下沉的船,母亲在远远的地方叫毕鵮跳船,但他实在无法,他日日夜夜堵着裂缝,不肯放弃。节日与庆生於毕鵮而言太过遥远。他只想让姨婆安稳过完每一天。家境相对宽裕的沈毅,知道毕鵮的辛苦,他们几个月来经常通电话。沈毅买了镜面蛋糕,然後邀请唯一的朋友到家里吃年夜饭,顺便庆生。
生日快乐。这句话在毕鵮的记忆里早已模糊。他记不得上一次吹蜡烛是什麽时候?父亲曾经帮他点过吧,在很小的时候。留下熄灭的一截蜡,然後再也没有回来。
沈毅的妈妈依然热情,置办一桌年菜,鸡鸭鱼羊牛猪虾,一应俱全,香气氤氲。「小铅笔,跟姨婆来我们这住几天吧,一起把这些菜吃完再走?」她为姨婆安排位子:「过年母子俩冷冷清清的,有你们加入好多了。」姨婆状况不错,还能开玩笑:「妳整这一桌菜,像亲家打算宴客。」
沈毅的妈妈喝了一大口餐前酒,笑得脸颊粉粉:「那小铅笔和沈毅哪位是媳妇啊?都长这麽高这麽帅,当模特儿都行!」
沈毅插话:「哪位都行。我是指媳妇。」
毕鵮踢了他一脚。
沈毅的手,正从桌下悄然摸来,往大腿方向移动。
「你落了东西。」沈毅低声说。
毕鵮以为自己掉饭粒,低头确认,什麽也没有。
沈毅捏走一根毕鵮衣服上的发丝,那双阴凉的眼瞥着毕鵮,彷佛拿走的是他身上的一小片肉。毕鵮眼明手快,扣住沈毅试图将发丝放入口袋的手腕,将发丝拍落。沈毅真是太古怪了,这样的人,在新学校怎麽交朋友?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朋友该有的界线,已经模糊,就像人不能决定花开的速度。仅仅他们两个人才知晓的丶烟火灿烂的夜晚,是属於年轻灵魂的秘密。沈毅在毕鵮肌肤上种植了一小片黑暗。毕鵮没有经受过那样的色彩,那样热,那样濡湿,就像失眠。
他们一起切蛋糕。
那蛋糕外观平滑,镜面撒了一层金粉。姨婆与沈毅的妈妈半醉着为他们唱起生日歌,有点走拍。毕鵮注视大家在烛光下红扑扑的脸蛋,胸膛积年的寒气渐渐驱散。姨婆眸底闪烁烛光,年轻了几岁,宛如回到从前。毕鵮在掌声中与沈毅一起握着塑胶蛋糕刀,切下了第一刀。沈毅紧紧握着他的手。
此刻的毕鵮依稀觉得快乐。
但每当他觉得快乐,不好的事情就会发生。所以他不敢快乐得太多。
沈毅对自己的妈妈怀有心结,毕鵮的到来,显然让他转移了重心。他注视毕鵮的眼神如此燃烧,缺乏高中生应有的单纯。
沈毅迷恋毕鵮。
这不是秘密。简直已经明摆上桌。毕鵮再怎麽对这方面迟钝,渐渐也察觉了。沈毅对他的感情,漫过了海平面。才进房间,沈毅就黏了过来。手臂绕上毕鵮的腰,脸埋进他颈後。蜻蜓点水地吻他,吻发根丶吻耳轮丶吻颈子。
「朋友不会这样。」毕鵮偏过脸,声音有些抖。
「我们更亲近。」沈毅说话时仍黏着毕鵮,大狗狗似的挂在身後,只差没有摇尾巴。
「如果我和别的朋友也这样呢?」
沈毅的脸色瞬间铁青:「不可以。」
「为什麽不?」
「那不一样。」
「什麽地方不一样?」毕鵮追问,他希望自己的问题能让沈毅想清楚:「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最久吗?还是我是你认识的唯一?让你摸过我们就会更亲近吗?还是亲近了才想摸?如果我跟别人滚在一起,或不与你滚在一起,我们之间曾有过的情谊,难道会变质吗?」
沈毅缄默。
「我想拥有你。」沈毅最後说:「从之前就想,想很久了。从公园那天,从你第一次帮我修好娃娃的时候,你每次低头修东西的时候,我都想着你。」
「但我不曾这麽想过,沈毅。」毕鵮耐心引导:「真的不曾。被谁亲吻丶以及吻谁,对现在的我来说都还太过陌生。我只装得下生活那些要紧的事。即使如此,你也愿意吻这样的我吗?一个空的丶或许没有回报的器皿?这一切不过像个失败率高的,第一次运行的实验?」
沈毅以吻作答。
他双手捧起毕鵮的脸。唇与唇交叠,那是他们的第一个深吻。唇温湿软,力道柔和,毕鵮可以感觉到沈毅的长睫毛,扫在眼前痒痒的。他为将来可能爱上沈毅的女生感到可惜。沈毅相貌堂堂,糊里糊涂的就把初吻交给了朋友。
於是毕鵮生命中的第一个吻就这样遗失了。
被沈毅领走。
就像他遗失了父亲,遗失了母亲。现在连初吻也遗失了,落入另一个人的手中,化作无法收回的记忆。
於是毕鵮与沈毅继续接吻。
也许该这麽说,只有沈毅在吻人。
毕鵮没有回吻。他站在原地,容许这个吻发生,很平静的,彷佛等待一场雨。他的手垂在身侧,真的成了空壳。毕鵮也知道,一般朋友无法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大约沈毅在他心中,份量也足够沉重吧。重得他无法逃走。
沈毅察觉毕鵮的被动。可他想要这个吻太久,他不肯停,继续吻着,想唤起对方的回应。他的手滑入衣领,指腹覆在乳头上,稍加抚摸就轻轻硬挺。
「沈毅……」
「嗯?」沈毅的呼吸贴在他唇侧。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馀裕去想。你不想将你的热情,留给真正适合的人吗?」
「我不想。」沈毅说,再度吻上去:「你也别担心得太多,就和我一起。」
这次的吻更深,更凌乱,带一点牙齿。毕鵮被亲得後退,感觉自己像个容器,对方的情感从唇缝倾泻而入。那种感觉微妙,吻着吻着令人忧伤软弱。
毕鵮後退时,不慎踩坏沈毅房间里的玩具。一个极为好看的球体关节人偶,有着陶瓷皮肤和玻璃珠眼睛。人偶的一只手臂,被毕鵮的脚板,从肩膀处,乾脆地踩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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