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第四章(1 / 2)
毕鵮受邀至沈家烤肉。
这是他与姨婆第一次踏进沈毅的家。典雅的独栋别墅,院子不大,种着几棵桂树。沈毅的妈妈等在门口,笑容明媚。
「铅笔!我们在这!」她挥手,气质文雅:「快进来,别客气。」
她极度渴望讨好儿子唯一的朋友。那种迫切难以隐瞒,渗透在态度里,让人不由自主感到沉重。她太热情了,热情到让人觉得她随时可能消耗至乾涸。
姨婆提着月饼,笑眯眯地走进门。她定睛看了看转身走入院内的沈毅妈妈,脸上忽然血色褪尽,被虚无感包围成一张历史照片。
「小妹?」她瘦削的胸膛鼓胀如风炉,声调沙哑:「小妹!妳回来了?」沈毅的妈妈愣住了。「姨婆,」毕鵮小声提醒:「那是沈毅的妈妈。」
姨婆眨了眨轻微白内障的眼睛,美梦与记忆逐渐透明。她发觉自己激动之下握住对方的手,老脸登时浮现红晕。
「对不起,唉。」姨婆连忙松开,羞愧得手不知道该往哪摆:「我一时糊涂,妳漂亮多了。她过世的时候,差不多妳这个年纪……」
沈毅的妈妈牵回姨婆的手:「没关系,阿姨。我不介意。您要不要在我们家睡一晚?我很喜欢跟您聊天呢。」姨婆略为迷茫地点头。
姨婆坐在客厅休息,迷路的牛只似的,沉溺於刚才的记忆。
见到毕鵮出现在自己地盘,沈毅态度明显放松多了。只是偶尔凝视毕鵮太久,久到让毕鵮不大自在。沈毅靠在墙边,少爷态度,继续当他的大理石雕,双手插在口袋,眼睛眯成裂缝看毕鵮在厨房走动。毕鵮想帮沈母与姨婆备料,他卷起袖子,开始用竹签戳肉片与青椒。
「你是客人。」沈毅的妈妈连忙阻止:「怎麽能让你做这些!」
「没关系的,阿姨。」
毕鵮说,继续串了几个肉串:「我在家也常帮姨婆做事。」
沈毅想和毕鵮独处。他走入厨房提议:「妈,年轻人去院子烤肉,妳们就在客厅吹冷气。烤好我再一盘一盘拿进来,外头太闷了。」
沈毅的妈妈还犹豫着,姨婆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我老人家在里面聊聊天。」
於是沈毅挣得了独处的机会。
院子里摆着烤肉架,木炭用瓦斯喷枪烧红,散发热气。毕鵮拿起刷子,在肉片上刷酱料,动作熟练。沈毅又切又撕,搞了两个柚子皮帽,往毕鵮头上套,然後套自己。套好以後拍了好几张照片。
沈毅透过手机镜头观察毕鵮,原本挺高兴的。高兴没多久,心情立刻变得晦暗。他视线落在那只曾经被他折断的手指上,接着移到手腕,他发现手腕多了一条平安绳。半边黑绳丶半边金属细炼,中间镶有一颗小钻,看起来很精致。
「你手上那是什麽?」沈毅问。
「这个?」毕鵮扬起手:「之前帮班上女同学修笔电,她给的回礼。」
「她肯定喜欢你。」沈毅喃喃,之中有毕鵮太熟悉的惘然:「所有人都喜欢你。」
「不是这样的。」毕鵮望着手炼:「爸妈就不怎麽喜欢我。」
毕鵮终究说出了心里最大的刺。
像完全发霉的木头,不断练习朽坏,四季已走了许多轮,毕鵮没想过怨恨谁。那麽为什麽,为什麽想起那一天,还是不断打从骨缝里发寒?
与父亲前往公园的那一天。
母亲问了最後一句话的那一天。
或许毕鵮有一部份的童年还困在那里。
越来越增加的遗失,凝成一团散不掉的寒气,超越季节与方向。无论天气多热,无论走到哪里,那股寒气都跟着他,影子似的,甩不掉,暖不了。
卡入流沙的脚,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沦噬,必然的改变在慢慢发生,什麽时候会掩盖口鼻,徒留一个不完整的自己?
沈毅抓住毕鵮手腕。
他瞪着那条编织绳,某种疑怒孳生的泥泞陈列在眼中。
沈毅眉头紧皱,嘴角向下,指甲陷进毕鵮皮肤,留下新月形的丶浅浅的印记。
「别乱来。」毕鵮有不好的预感,他感觉沈毅想弄坏什麽了:「沈毅。」
沈毅惆怅地挤出一抹微笑:「你怕什麽?」
怕你把这条绳子扯断。毕鵮心想。
怕你像那天一样,把我手指折断,用口腔与齿列拥抱我的肉。
更怕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比湖水更恣意,比远山更广漠。
就在这时,沈毅妈妈从屋里出来:「小毅,等等我们大人要聊天睡一间,你和铅笔睡一间。」
看到两人僵持的样子,她脸色立刻变了,她总担心孩子们吵架。
沈毅松开毕鵮手腕,转身面对母亲。
「我去准备一些被子。」沈毅的语气很冷。
沈毅的妈妈示意他快去,回头朝毕鵮轻问:「小铅笔,你们还好吗?」
她走过来,伸手扫开毕鵮的浏海,上下打量,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泪光。那种紧张让毕鵮心生不安,彷佛她知道什麽,他未能得知的事情。
沈毅回来时,就看见这一幕。
母亲轻声细语,手搁在毕鵮肩膀上。
他多麽的焦急啊!快步上前扯开两人,咬牙切齿:「妳别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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