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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第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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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毅与妈妈一同来道歉。

那是毕业典礼後的事了,毕鵮的手指还肿,他有吃止痛药,其实没那麽在意。当作手上插了一根被拧坏的小树枝,况且医生包得很好。门铃响起时,姨婆正在厨房煮茶,她擦了擦手,过去开门。

沈毅的母亲站在门口,一样打扮得优雅整齐,眼角红红的,面色憔悴。她手里提着进口的水果篮,篮内放了信封。

「真是不好意思。」她的声音很小,带着歉意:「我们家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沈毅站在她身後,整张脸青一块紫一块,鼻梁贴着胶布。因为脸部挨揍,他看起来比毕鵮更惨。眼神灼灼,门一开那对眼睛就透过长睫毛锁在毕鵮身上。

姨婆招呼他们进屋,倒了花茶。客厅里的气氛略显尴尬。

「这是受伤的赔偿。」沈毅母亲将信封放在桌上,里面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不少钱:「医药费丶营养费,还有……精神损失费。真的很对不起。」

「这怎麽行!」姨婆连忙推回去:「孩子们打架,不能全怪沈毅。我们家铅笔也有错。他先出手的!」

「不,沈毅说是自己的错。」沈毅的母亲坚持:「他把铅笔的手指都弄折了!这钱您一定要收。」

「铅笔也打了沈毅的脸……」

两个女人就这样推来推去,信封在桌上滑来滑去。女人们的交谈声渐渐化作背景音乐,沈毅走到沙发旁,伏袭毕鵮没事的那只手。

毕鵮睡醒後没梳头发,浏海乱翘,他坐在客厅沙发用单手帮姨婆叠衣服。受伤的那只手缠着绷带,包成大馒头。他感觉沈毅的指腹正慢慢滑过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刮取秘密似的,手亲近着手,宛如一缕烟。

「你还想拗断别只指头吗?」毕鵮忡忡地问。

沈毅停下了触摸并缄默。

他原本英俊的脸瘀血未消,经历飓风般击打的肿胀,在他的脸颊潜游。一边眼皮也肿,视线比针戳还深,那对眸子有爨火在翻腾。

然後他扑向毕鵮。

沈毅整个人跪在地上,双手环住毕鵮的腰,将脸焊接在毕鵮肚腹上。那种拥抱的姿态彷佛正竭尽力气忧伤,竭尽力气怀念,因为太匆匆的道别无法言简意赅,因为渴望藕断丝连,所以仅能付出所能给的,再等待被拒绝。

「沈毅!」沈毅的妈妈看了倒吸一口凉气,以为两人又打起来:「别胡闹,快放开!」

「铅笔啊!」姨婆十分紧张:「小心你的手指头,还有伤。」

「我没事。」毕鵮轻微地感到惊吓,不过他尽量让态度平静。

虽然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还能动。毕鵮伸出手,悄悄放在沈毅头上。发质细软,带着洗发精的芬芳,和他妈妈一样,有种乾净丶青绿的橙花香气。

或许沈毅正如其他人所说的,是个古怪的家伙。可是毕鵮觉得,沈毅同时也在用无人能解读的方式,搜寻一个支点,来抵抗毕业後与朋友分离的刺痛。那种痛苦隐藏在沈默的胸坎丶拥抱的力道丶以及死寂的目光中,让人无法视而不见。

阳光均匀地打在他们身上,正暖正热,适合睡眠。与光线同样壮烈的,是全然静止的依依不舍。毕鵮用手梳理沈毅的发丝,火钳拨开馀烬那样,让徬徨散开,让沈毅所剩无几地抱着,将情绪深深沉淀。

沈毅的妈妈看孩子们分不开,似乎和好了,便留下来喝茶。她和姨婆坐在餐桌旁轻柔交谈,在那样的交谈中她们渐渐模糊成两片遮阳的云,偶尔轻轻下雨,这场聚会让每个人被彼此的回忆泼湿。

「其实……」沈毅的妈妈捧着茶杯,眼神恍惚:「沈毅的爸爸也有些怪。」

姨婆静静端坐,像一尊玄武岩的神像。

「刚结婚的时候还好,就喜欢剪东西。」沈毅妈妈越来越小声,不希望孩子们听得太清楚:「信丶衣服丶线绳,什麽都剪。我以为那仅仅是特别的爱好,没想到日子久了越来越严重。」

她无助地叹息,手指紧紧扣住杯子。

「某天早上,我和沈毅睡醒,发现头发都在睡觉时被他剪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剪得跟狗啃似的,满床都是。他还要剪,拉拉扯扯中沈毅的耳垂还被剪了一刀……」

毕鵮听到这里,低头看了看还抱着他的沈毅。沈毅的耳朵藏在头发下面,他从来没有注意过。

「所以他的耳垂是有缝过的。受伤时他还那麽小,那麽可爱,怎麽剪得下手?沈毅流血也不哭不闹,就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爸爸,不知道在想什麽?」沈毅妈妈说,眼泪开始往下掉:「我当时吓坏了,立刻带着孩子离开,马上就离婚了。」

姨婆伸手,如同毕鵮摸沈毅的头那样,拍背安慰了沈毅妈妈,安抚眼前感觉受伤的娇小女人。那只手充满了岁月的力量,宽容,不带评判。沈毅妈妈靠在那只手上,眼泪流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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