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烟白眼(万字)(2 / 2)
许源三人望去,堂堂进士之家,门头低矮,门窗破旧,屋瓦不齐。
看上去并不比周围的穷邻居们好。
贵叔上前去拍门,大声喊着:「雷家婆子,出来了,有大人找你问话。」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接着是有个苍老的声音,絮絮叨叨的隔门骂着:「老贵子你不得好死!扒着他们李家,整日折腾我们孤儿寡母,你丧良心啊———」
声音到了门后面,接着嘎吱一声两扇木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个矮胖的老姬来。
她头发花白,身子虽有些佝偻,但是精神头却是极好,两只眼晴精光乱冒,先是恶狠狠地瞪了贵叔一眼,开口便骂:「杀千刀的,你又带人来做啥?
前阵子不朝廷的官不是已经问过了?我老婆子都按照你们交代的说了,怎还没完没了?」
贵叔一下子急了:「你这老婆子可莫要乱说话!我们什麽时候安排你说什麽了——」」
就见那老姬扑通一声坐在了门槛上,哭天喊地起来:「李家欺负人啊!」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们让俺说啥俺就说啥,现在还要来作践俺啊,俺的儿啊,辛辛苦苦考中了,也被你们到北边去了,你们就是想害死俺儿,让俺雷家绝后啊」
她哭喊着忽然脱下自己的臭鞋子,用鞋底敲着门槛,一边敲一边骂:「李老佗狗入的,早晚被邪票掏了心肝!
赵贵子你狗仗人势,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早晚遭报应,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屁眼—..」
她越敲越响,越骂越脏。
贵叔一张胖脸涨得通红,许源三人倒是并不觉得局促。
他们都是小地方出身的人,比如许源在山合县中,也常见街坊上婆婆跟媳妇吵架,大都是这般做派「你丶你丶你这疯婆子」贵叔气的浑身发抖,却拿撒泼发疯的雷家婆子没办法。
许源轻轻拍了下贵叔的肩膀:「您老先回吧,我们单独问问她。」
贵叔急了:「许大人,你可千方莫听这疯婆子胡言乱语,我们绝没有威胁她说什麽话!」
许源点头,道:「您老放心,不管谁说什麽,本官自是不会偏听偏信。」
贵叔还有些不放心,犹犹豫豫的不肯走。
许源指着雷家婆子道:「您留在这里只会尴尬。」
那疯婆子又是「」的一声干豪,骂的更脏了:「赵贵子你媳妇早就跟李老佗睡了,你个绿毛乌龟,你真以为李老信是照顾你,那是为了方便他跟你媳妇偷会!」
贵叔反而冷静下来,看着雷家婆子:「当年真没看出你们母子是这种人性。」
他摇摇头走了。
等贵叔走远了,许源才道:「行了,别豪了,跟本官进去说话。」
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热闹。
但雷家婆子显然不是第一次这麽干了,大家只是笑着指指点点,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许源要进去,雷家婆子却还赖在门槛上不肯起来。
许源扣指一弹,兽筋绳飞出,将她直接拎了起来。
许源迈步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破败。
许源又走进屋去。
屋子里的一应陈设,跟这屋子的外在截然相反。
不能说是奢华,但也十分讲究。
许源就暗自点头。
这才对了,外面那些是给别人看的。
让人知道李家欺负人。
但雷进士毕竟是当官了,即便是在北四省条件艰苦,也不会真的穷的叮当响。
更不能真委屈了自己的老娘,狄有志和周雷子跟进去,就把院门关上了。
许源在屋中坐下来,对雷家婆子说道:「你家雷进士当年跟懿贵妃真有婚约?」
雷家婆子却是瞪着眼反问道:「你是什麽官?看你比俺儿还年轻,品阶不高吧?有资格问这事吗?」
狄有志和周雷子便是暗自撇嘴,果然是市井悍妇。
许源没说什麽「地理博士」的官名,这婆子理解不了这个官职,而且这个官名就不够嘘人。
许源只淡淡道:「本官正六品,比雷进士的官大。」
一般的进士授官也就是九品。
果然这一下子,就把雷家婆子吓唬住了。
她嘀咕:「上次来的御史是七品,这个官更大。」
许源顺势问道:「你跟那御史怎麽说的?真是李家让你说什麽你就说什麽?」
见这婆子眼珠乱转,许源便又警告了一句:「你最好说真话,本官自有诡术可以分辨真假。
这件事干系重大,你要是撒谎,影响的可不只是你儿子的前程,还可能是你儿子的性命!」
老婆子不由哆嗦一下,连连道:「我说实话,这些年我们跟李家没什麽往来,而且老婆子我还是有几分骨气的,李家欺负我儿,我有岂能被他们摆布?」
她汕山一笑:「方才只是气不过那赵贵子狗仗人势罢了。」
许源点头:「那再说一说你儿子和懿贵妃的事。」
雷家婆子立刻叫起了撞天屈:「那是他们李家败坏我儿的名声!
我们雷家从未向李家下聘,又怎麽说是我们雷家悔婚?
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去问一问我们雷家其他的亲故。
我夫君死的早,若是我儿结婚下聘,那一定是要请族中叔伯出面的,这事情不是我老婆子一人扯谎就能遮掩过去的。」
许源点头,又问:「你跟那位御史也是这麽说的?」
「是啊。」雷家婆子眼珠子又开始乱转,但终究还是顾忌懿贵妃现在的身份,不敢过分泼脏水:「我儿跟李家二姐顶多是··曾经互相有些好感。
后来我儿高中,那李老信就想攀上来,四处与人说我儿跟他家有婚约。」
雷家婆子振振有词道:「若真有婚约,当年的婚书在哪里?他拿得出来吗?」
许源又问道:「李家说你儿读书的花销,乃是他们借钱支持—
「瞎胡扯!」雷家婆子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借据呢?这麽一大笔钱,他李老一个老抠儿,就这麽偏白给我们了?连张字据也不立?」
许源点了下头,淡淡道:「好,本官已经了解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许源起身来就朝外走去,狄有志和周雷子立刻跟上。
雷家婆子也紧跟着,噗噗不休的说道:「这位大人,老婆子说的都是实话,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儿好端端的一个进土,被他们李家赶去了北边,我儿苦啊,您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
许源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周雷子毫不客气的一抬胳膊,把还想跟出来继续说的雷家婆子给挡了回去。
昌县县衙历史悠久,正堂前的石碑据说是元代的。
但整个县衙最古老的建筑,乃是西侧的那座监狱。
狭窄低矮,但是无比牢固,历经风雨而不倒。
县衙后院的书房内,知县夏昌大人正在借酒浇愁。
那位「地理博士」已经到了,夏昌当然知道。
昌县这种穷破小的地方,他堂堂知县,要是不能一手掌控,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那就回家卖红薯吧。
夏昌也的确不想沾染这因果。
但他知道自己躲不掉。
就看那位许大人什麽时候来找自己一一夏知县每每升堂断案,都会故意在最后宣判的时候拖延一下。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宣判,会决定堂下跪着的原被告双方的命运。
双方都无比期待的望着自己,那眼神如同渴求食物的小狗。
夏知县很喜欢这种能够左右他人命运的感觉。
但是现在,他成了等着被宣判命运的那一个。
苍天饶过谁?
夏昌就着四个下酒菜,自己喝了半壶黄酒,就不敢多喝了。
怕许源这个时候找上门来,自己喝的酪酊大醉..—
「借酒浇愁还不能让人喝个痛快!」夏昌怒骂了一声,越发的不痛快了。
他起身来扯开衣襟,觉得有些气闷燥热,想要出去透透气。
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行动竟有些跟跑。
他走到了院子里,书房外便是一个不大的荷花池。
他隐隐看见荷花池里有个东西,想要看清楚却觉得两眼越来越模糊,他走进了一些,到了荷花池边。
水中伸出一只手,那手臂的长度远超正常人,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扯进了水里。
夏昌一沾水,顿时感觉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八流文修就这麽无声无息的淹死在一片浅浅的荷花池中。
两只手从荷花池里伸出来,变成了正常人的状态。
他爬上来,挤着一只眼晴。
他将夏昌的户体从水里拖上来,扛在肩上,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
然后将尸体放平,去了一柄薄刃小刀,熟练地将夏昌的整张皮剥了下来,然后自己把身子一扭钻了进去!
县衙中原本戒备松懈。
但出了懿贵妃那事之后,县中一应帐册丶典籍,全都严加看管起来。
县中捕头是一位九流武修,最近吃住都在衙门里,亲自带人守着这府库。
一直没出什麽事,捕头其实也有些松懈了。
他正跟手下几个捕快要钱,忽然看到知县大人背着手走进来,赶紧端开几个手下,陪着笑迎上去:「大人。」
「嗯。」夏昌应了一声:「开门,本官要亲自查验一番。」
「是。」捕快立刻开门。
「尔等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准进来。」
「是。」
约麽一柱香的时间知县大人出来了:「小心看守,莫要被列人混进来。」
「您放心,一只苍蝇飞进去,属下也要抓下来分一分公母。」
夏昌点点头走了,然后去了县丞处,与他交代:「本官要去小沱乡巡视水患。县里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
县丞急忙道:「可是那位许大人已经进城了,随时可能来找县尊询问情况—」
「那些事情你也知道,你替本官应付便是了。」
县丞傻眼:「这丶这———」
夏昌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本官卸任之后,会向朝廷举荐,有你继任知县之职。」
给出了好处,县丞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了这个锅。
而后夏昌便不知所踪了。
许源从雷家出来便直奔县衙。
得知知县夏昌竟然躲了,也是眉头一皱,却没有多说什麽,问道:「户籍在何处?本官要先看一看。」
「大人请随我来。」
县丞将他们带进了府库,翻出了李家的户籍册,呈上去:「大人请看。」
许源只看了一眼,便是脸色一变,将户籍册重重摔在县丞面前。
县丞疑惑,这位大人为何发怒?
「你自己看。」许源冷冷道。
县丞往户籍册上扫了一眼,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上面,分明记载着李老信二女,夫君雷承远!
「这丶这——」县丞语无伦次。
户籍册他们已经看过很多遍,以前绝无这个记录!
县丞只觉得一股凉气直窜脑门,朝着外面一声咆哮:「马大狗,你给老子滚进来!」
县衙的捕头名叫马全。
县衙大门外,有一家酒楼养着一条大黄狗。
马全的脑袋,跟这狗脑袋长得有点像,所以有了这麽个外号,但平日里谁也不会真的当面喊。
马大狗冲进来,脸色极为难看,却不等他发作,县丞已经怒喝问道:「最近什麽人进过这府库?」
马全挠头:「没人啊,自从咱们把这些旧籍锁进来,我日夜看守,绝没有外人进来过。」
「真的?」县丞显然不信。
马大狗竖起手:「我敢用项上人头担保!」
许源忽问道:「没有外人,那你们自己人呢,谁进来过?」
「知县大人啊。」马大狗顺嘴就说了出来:「一个时辰前他才来过—」」
县丞连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什麽都明白了,捶胸顿足怒骂起来:「日你娘的夏昌啊,你坑我.」
许源低喝一声:「闭嘴!」
县丞一下子嘻住了声音。
「夏昌恐怕已经被害了。」
「啊?!」县丞和马大狗大吃一惊。
县丞结巴着:「知县大人说他去小沱乡巡查水患—」
「那就马上派人去小沱乡,看一看知县大人是否去了,不就明了了?」
县丞推了马大狗一把:「快去派人。」
马大狗赶紧去命手下分两个人去小沱乡,回来后看到许源慢慢翻看那本户籍册。
马大狗忍不住问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县丞失魂落魄,断断续续道:「懿贵妃——.的户籍,被丶被人.篡改了———」
马大狗:「那咱们再改回来不就行了?」
县丞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对,许大人咱们再改回来———」
许源冰冷的望了他一眼。
瞬间让县丞恢复了冷静,又绝望的坐了回去。
再改回来?那可就更说不清了!
许源把户籍册放下,想了想道:「去夏知县的住处看看。」
从府库出来,许源一把从马大狗手里抢过钥匙,亲自锁上门,把钥匙交给狄有志:「你守在这里,没有本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
「大人放心,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狄有志铁塔一样跨步站在门口。
许源在县衙后院查看一圈,找到了一些痕迹。
又在书房里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但没有别的证据。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好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许源。」
陪着许源的县丞被吓得跳了起来。
许源无奈道:「小师姑,您这样真容易吓到人。」
妙妍真人红着脸,现出了身形。
「这丶这这————.」县丞是识货的,这种隐身的诡术水准极高!
妙妍真人心中委屈。
她是不想来抛头露面的。
但还真就是她最合适。
许源回收让县丞回避,然后问道:「有什麽事?」
「你的那两个下属来了。」
许源大喜:「张猛来了?在哪里?」
许源这次出来,明暗两队人。
但傅景瑜和张猛这一队暗线,许源没有告诉郎小八他们,反而是告诉了监正门下三人双方约定的联络暗号,也告诉他们。
傅景瑜和张猛一路上紧赶慢赶,只比许源晚一天到北都。
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昌县。
许源通过妙妍真人传递命令,张猛立刻执行。先去了中午那老汉伏击许大人的地方闻了闻,然后又被妙妍真人使了诡术,隐身进了县衙后院,在夏昌知县的书房里闻了闻。
最后得出了结论:「是同一个人下的手,两处都是同样的一种古怪气味。」
闻人洛一边盘着茶壶一边疑惑不解道:「这就不对劲了。
那位敬妃虽然喜欢胡闹,但暗中是有分寸的。
残杀朝廷命官这种事情,太犯忌讳,她是不会做的。」
许源又仔细想一想,越发觉得不是敬妃和诚王做的。
因为动机不足。
诚王或许真的对靖王怀恨在心,可昌县这事情根源在于「立储」。
敬妃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儿子根本没有那个希望。
既然没希望,掺和昌县的事情做什麽?
只为了出一口恶气,却可能把性命搭进去?
敬妃那种喜欢算计的性子,算来算去只会觉得这事亏本。
「得把那老汉揪出来了。」
之前许源本想着让皇城司去解决老汉,但现在他竟然杀了夏昌,篡改了户籍册,那就不能不管了。
闻人洛问许源:「你有办法找到他?」
许源一指张猛:「他有。」
「夏昌」知县下午从县衙里出来,便沿着门前的那条大街往城外行去。
穿过一条巷子之后,走出来的就重新变回了一个挤着眼晴的中年人。
他戴上了一张人皮面具。
这中年人的脸,他也不记得什麽时候弄到的。
反正是得罪了他的人,随手杀了把脸扒下来。
他十分得意,那关键的证物被自己篡改了,用不多久,这皇明的朝堂必定大乱!
皇明必须得乱!
乱了才能衰弱,皇明衰弱了,我扶桑才有机会光复!
他寻了一家茶楼,要了个雅间,然后去了笔墨丶朱砂出来,照着这张脸的样子,给自已伪造了一份路引。
他的「法」中,专有一门诡术,用来伪造各种书信丶凭证等。
随后,他拿着路引住进了许源他们不远的一处客栈。
客栈临街,窗户打开正好能看到许源他们客栈的正门。
他满心火热,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伟大目标,终于看到了一线曙光!
便在这时,忽然敲门声响起。
「谁?」他警惕问了一声。
外面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是我,给您送热水。」
他答应了一声:「来了。」
人却是朝着窗户的方向飘去。
他没有要热水。
虽然客栈在傍晚送热水很正常,但他还是决定谨慎一些。
他轻轻推开窗,一缩身整个人缩成了孩童大小,从狭窄窗缝中跳了出去。
却是一头跳进了「美梦成真」的车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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