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向前(2 / 2)
他抬起头,看向了去往楼顶的台阶,却始终无法迈出第一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顺着楼梯,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
回归原点。
不论如何鼓舞,依旧在原地踏步。
抬头,怔怔的看着楼顶天台的方向,无法抹除内心之中的犹豫和动摇——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来的话,他们看到了,会伤心吗?
还是说,换个其他的地方?
可自己真能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他不知道。
哪怕这一切只是假的,可假的难道,就不好麽?
他只是想要看看。
再多看看……
盛夏的阳光下,季觉漫无目的的徘徊在小区里,最后,停在了车库的前面,蹲在台阶上,看着趴在车头上忙碌的背影。
有好几次,他想要说话,可却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即便是再怎麽想要亲近和增进了解,在面对从小就逝去的父亲时,却总感觉,无从开口。
直到父亲回过头,看向他,招了招手,指着引擎盖。
「扶一下。」
最⊥新⊥小⊥说⊥在⊥⊥⊥首⊥发!
季觉伸手,扶住引擎盖,好奇的低头探看:「不戴手套麽?」
手上全都是机油,擦在脸上,一道道黑印。
「太热了,捂的全是汗。」父亲伸手:「扳手。」
于是,季觉递上了扳手。
充当助手,听从指挥和吩咐,打着下手。
就在旁观之中,忽然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在埋头修理时,忽然问:「差不多,应该去回去工作了吧?」
「……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季觉沉默了一下之后,伸手:「皮带有点老化,但其实没问题的,应该是气门间隙太大了。」
「嗯?」
父亲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凑近了,恍然:「确实,光注意活塞和油杯了。」
季觉补充:「液压挺柱也有点问题。」
「不可能吧?」父亲摇头,「原厂的设计图我都找出来,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那就是设计有问题,这个挺柱用太久了,内部油压不够。」季觉摇头:「车的里程数太高,设计师应该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有人开这麽久。」
父亲愣了一下,恍然。
一声轻叹。
「小毛病,我来就行。」
季觉拿过了工具,交换了工作,娴熟的调整起起发动机气门的联动构造来,行云流水,速度飞快。
唯独未曾想到,能够在梦里重操旧业,不由得唏嘘感慨。
总感觉,这车走到哪里就修到哪里,一直在修,就没停过。
搞不好,自己就适合修车呢。
「弄好了,看。」
季觉笑起来,回头,看向了旁边,却发现父亲在看着他,沉默又宁静,如此专注。
那样的目光,莫名的令季觉有些心慌。
「怎……怎麽了?」
「不,没什麽。」
父亲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引擎盖盖上了:「乾的很好。」
他想了一下,说:「比我强的多。」
他们在楼下的水管旁边洗着手,父亲费尽的搓着手上的机油,忽然问:「再不走,就赶不上下午上班了吧?」
季觉沉默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他说:「该走了。」
「……」
季觉沉默了一下,点头:「我去跟妈道……」
父亲摆了摆手,「我跟她说就行了。」
说着,在裤子上把手擦乾了,有点费劲儿的从钥匙串上将车钥匙拆下来,向着季觉递过来。
「现在节奏都快,外面那麽忙,别耽搁了,开我的车吧。」
季觉迟疑了一下,没接:「那你呢?」
「都退休了买个菜,自行车也够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个油?」
父亲将车钥匙塞进了他的手里,「款式很老了,别嫌弃就行。当年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贷款还了好久呢。」
「这确实,有点年头了啊。」
「原本是准备等你长大了,再送你的。」父亲说,「可惜……没能等到。」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
「对不起。」
「……」
季觉僵硬住了,下意识的停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几乎无法克制颤栗和震惊。
也难以确信。
父亲也看着他,木讷的一如既往,沉默依旧。
只是看着。
看着。
「走吧,季觉。」
他站在过去的影子里,凝视着阳光下季觉的模样,惯于克制的神情,看不出欣慰和伤悲,只是平静的道别:
「走吧。」
季觉呆若木鸡,握着车钥匙,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可是有看不见的墙壁从面前竖起了,难以跨越,也不允许他再回头。
近在咫尺的大门,变得那麽遥远。
只有身旁的那辆车,自行发动了,引擎轰鸣,宛如催促。
车门开启,等待。
该走了,季觉,不要再拖延。
可,真的要走麽?
在他上车的瞬间便自行运转,载着他,缓缓向前。
有那麽一瞬间,季觉想要踩下刹车,想要回头在看一眼,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背后所投来的目光。
平静又静谧,目送着他的离去,却不希望他再犹豫和迟疑。
不要回头,继续往前。
于是,汽车加速了……
越来越快。
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那是梦境崩裂的声音,延绵不绝,可为何,是从自己的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呢?
从细碎的回响,渐渐的,变成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切都在暗淡,褪色,迅速的消散。
分不清是梦境的消散,还是眼泪的模糊。
在渐渐漂白的残梦里,阳台上,那一对身影静静的目送着汽车远去,轻叹。
「他一定走了很远了吧?」
「嗯。」
「还会走很远,对吧?」
「嗯。」
「一个人,太辛苦了。」母亲轻叹。
父亲想了一下,摇头,「不会是一个人的。」
「那就太好了。」
母亲笑起来了,满怀欣慰,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的目光,「能再看到他,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啊,我也是。」
于是,逝去的幻影与幻影握住了手掌,彼此依偎。
渐渐的,他们消失不见了,随着消散的梦境一起,去向了远方。
去了季觉去不了的地方。
汽车依旧在向前,疾驰,宛如翱翔一般,窗外的一切,已经化为了流光,一切好像都在在眼泪中模糊了。
明明是绝对无法挣脱的美梦,却主动放开了季觉。
他们松开了手。
不论季觉握的多紧。
欢笑着道别,推着他,一路向前,再向前!
于是,季觉向前。
只有破碎的声音响起了,来自季觉灵魂的最深处。有什麽东西从漫长的梦中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奋力挣扎着,爬出,纵声咆哮。
扑向了近在咫尺的梦幻泡影。
爪牙狰狞!
轰!
破碎的声音,再一次坠向了大地,早已经,千疮百孔。
「究竟还要重复多少次呢,闻雯。」
闻晟俯瞰着那一张破碎的面孔,遗憾轻叹:「太晚了也太弱了!你还有多少自我可供献祭和焚烧?」
不论杀死闻晟多少次都没有用。
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和上风而已。
再如何残暴的力量,倘若不能以绝对的暴力瞬间颠覆这一场幻梦的本质,就只能在闻晟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之中,化为徒劳。
倘若早一些解开封锁,从外部打破循环的话,闻晟还会感觉头痛和棘手,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她已经在毫无意义的压抑和束缚之中,囚禁了太久。
十七次的反扑,杀死了闻晟二十一次,徒劳无功。
灵魂却已经濒临崩溃。
「太可悲了,闻雯。
像你这麽软弱的人,终究难以负起父亲的期待,为何不愿意回头?」
闻晟嗤笑着,嘲弄着,宛如真正的神明一样,偶发慈悲,向着毫无威胁的对手,伸出了救助之手。
「回到家里来吧,姐姐,去向父亲认错。」
他垂眸俯瞰,施舍怜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甚至可以原谅你。」
「家?」
闻雯被逗笑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那种东西麽?
可不知为何明明如此陌生的词汇,脑中所浮现的,居然是那麽多熟悉的人影和笑脸。
信赖依靠着自己的妹妹,乖巧懂事的小弟,懒散度日却永远能够成为后盾的老人,乃至……一个狗里狗气总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
会笑着和自己举杯,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烂醉,会找藉口将认识自己的那一天,定为节日,然后悄悄准备蛋糕。
家是一间永远乱糟糟,堆满了各种杂物的办公室,一张随便支起来的折迭床,门外综艺和游戏的喧嚣,泡茶的水声,吃瓜的闲谈,一惊一乍的欢呼和抱怨,还有令人安心的脚步声……
于是,再忍不住想念和回忆。
再无法克制,笑容。
或许,之前季觉说的没错,自己一直都在逃避着别人的信任。
可在觉察到自己被人所信任丶所依赖和眷顾的瞬间,所感受到的,是仿佛获得了救赎一般的幸福,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确实是走在了和那个人所安排的,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的!
「我已经有自己的家人了。」
她瞥向那一张虚伪的面孔:「比你和闻正这样的臭狗屎,要好出十万丶百万,千万倍的家人!」
正因如此,才会不知疲惫的挣扎,自讨苦吃的煎熬。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最丑陋的模样,不想变成除了毁灭一无所有的怪物,不想堕落到跟眼前这种垃圾一般的可悲程度!
「冥顽不灵!」
闻晟的神色铁青,虚伪的慈悲被弃之如敝履之后,再无法掩饰轻蔑丶憎恶:「如你这样软弱的废物,活在世上,也只会令父亲失望!」
「那就让你爹去死吧!」
闻雯满不在乎的笑着,昂起了头:「我这辈子,拼了命的和人争,和人抢,和人比——不是为了变成你这样的鬼东西!」
「——死也不要!」
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的原因麽?
一不留神,似乎就侵犯了某个狗东西的版权。
但无所谓了。
罩了你那麽多次,这麽帅气的台词,也让我用一下吧!
就这样,她又一次的握紧了拳头。
向着眼前的对手。
向着闻正的傀儡,发起挑战!
即便是再一次的被击溃,坠落在地,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彷徨。
「那就,如你所愿,去死吧!」
贯通天地的毁灵之剑随着绝渊丶未央和秽染的真髓流转,升上了天空,向着最后的魂灵斩落,狠下辣手。
闻雯微笑着,闭上眼睛。
等待解脱。
在最后的一瞬,内心之中所升起的,除了遗憾和不舍之外,居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愉快。
到最后都没有被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真是太好了……
嗯?
这最后的瞬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过于漫长的等待里,她越来越紧张和不安,僵硬了起来。
……忽然有些不敢睁开眼睛了!
短暂的死寂之中,毁灵之剑迟迟未至,就好像迷了路一般,彻底爽约!
然后,仿佛有什麽东西凑近了,低头,俯瞰端详,欣赏着她纠结紧张的模样,无声的咧嘴。
「为什麽我感觉,好像有人不太想看到我啊,闻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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