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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4章 耕稼衣食之原,民生之所资(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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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启愚又奏闻了一项禁令,得到了皇帝的批准,也是一项祖宗成法,礼部做事,讲祖宗成法,也讲鼎革开辟,灵活运用。

从万士和开始,礼法就从来不是不便之物。

洪武四年十二月,朱元璋以『军民行礼,尚循胡俗,饮宴行酒,多以跪拜为礼』为由,下令申禁之礼,除『听宣诏旨丶以物进贡及受赐祭祀丶上香奠帛祭酒读祝等事,可以行跪礼之外,一律揖礼。

揖礼,规定非常明确,凡下见上,躬身拱手,举齐眼为敬,上官随坐随立。

就是拱手举到眼的位置躬身行礼,就是恭敬了,下官随上官坐立而坐立,其馀一切胡礼悉数禁行。

这份洪武四年申禁之礼的祖宗成法,翻译翻译,就是不准跪。

海瑞就有个外号叫海笔架,他见上官不跪,海瑞只要求自己不跪上官,却很少要求别人也一起做到。

现在,高启愚再复祖宗成法,理由也很充分,官选官和世袭官(包括皇帝)都是大明的统治阶级,一个统治阶级都跪来跪去,膝盖生根丶腰杆弯曲丶身段柔软,哪能养出骨鲠正气来?

申时行上奏言还田事,广州府丶福州府两府要求还田,经过吏部丶户部的问讯,两府符合还田的标准,白银高度堰塞丶田土过度集中丶初步完成商品经济,申时行所请,得到了廷臣们的认同。

大司徒张学颜奏闻了万历维新以来,天下州县共计修缮筑堰40987处丶疏浚河渠4162处丶陂渠堤岸5048处,其中一半是修缮,一半是万历年间营造。

朱翊钧详细询问才得知,这个数字,和洪武年间兴修水利的数量是基本相同的。

洪武四年,朱元璋以『比因兵乱,堤防颓圮,民废耕耨』为由,设户部营田司以修筑堤防,专掌水利,比如广西兴安灵渠三十六陡,比如荆州狱山坝,比如陕西泾阳县洪渠堰等等。

张学颜满是感慨的说道:「洪武二十三年,太祖令工部主事郑兴发,乘农隙,相其宜,徵发民丁十五万人疏浚淮河等地,终得二十五万人,历三年而成,黄河夺淮,时旱时涝多盐多荒,此农闲疏浚三年,淮南淮北大兴。」

「洪武二十四年,太祖再令有司,征十五万筑防海堤坝,营造钱塘江堤两万三千九百馀丈。」

「皆馀荫后世,沿用至今。」

洪武年间修建了大量的水利工程,沿用到了万历年间,后来这些年都是修修补补,钱塘江大潮,不仅仅是自然伟力,还有人定胜天。

万历维新,各地也在兴修水利,户部所呈数量,有一半都是万历维新这二十年新修成的。

耕稼衣食之原,民生之所资。

「叮叮叮。」朱翊钧敲了三下,宣布退朝,张居正单独留了下来,到通和宫和皇帝聊了很久,主要是关于稽税大调查。

「这不行,先生把骨鲠之辈,都抽调到了反腐司反腐抓贪去了,这稽税院谁来支撑?」朱翊钧连连摆手,不认可张居正的说法。

稽税院要内部清查,张居正要把这次清查过关的循吏,转到反腐司去,到时候,反腐司人才济济,稽税院无人可用,朱翊钧不太认可这种做法。

张居正的语气满是商量,笑着说道:「陛下,这不是事从权宜吗?就抽调一半,一半就行,这样反腐司局就彻底成了,光靠那几个素衣御史,臣怕他们独木难支,无法长久。」

「而且,陛下,从稽税院抽调,也避免了反腐司反不了张门身上。」

稽税院是稽税缇骑丶镇守太监丶主事文官之间的三方节制,但每一张催缴税票,在徵收之后,陛下都要亲自过目,而且还专门让户部每年稽查帐目,保证稽税院这个特务衙门少作恶。

发展到今天,稽税院没有变成走私贩私丶贪赃枉法的保护伞,没有贩卖阿片这些大案,陛下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这一下子抽一半,陛下不肯,也是理所当然。

反腐司草创,三把大火烧的官吏人人自危,但这都是皇帝丶大将军的支持下才做到,这要彻底扎根,常态反腐,就需要抽调循吏补充。

稽税院和反腐司的相性极高,补充足够的得力能臣,反腐司就彻底稳了。

高拱当年反腐反不到晋党身上的教训,张居正也吸取了,如此从陛下直管衙门抽调,这反腐司不是他张居正的武器,而是陛下的尖刀。

张居正这半年搞得轰轰烈烈的清党,就是因为现行纠错机制,无法对张党门生纠错,反腐司也是纠错机制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这个机制,要避免这种现象发生。

「不行,绝对不行,抽一半,先生也太敢想了,这不是把稽税院的大梁都给抽走了吗?顶多,给先生四分之一,不,五分之一,你们反腐司不能自己培养骨鲠丶循吏吗?!」朱翊钧非常认可张居正的理由,但他还是有点不舍的。

「四分之一。」张居正摇头说道:「不能再少了。」

「五分之一。」

「陛下,这是国事,不是跟臣置气。」张居正有些无奈的说道,陛下这吵架有些敷衍了,理由都不给了。

朱翊钧反覆权衡后,才摆手说道:「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朕不能保证,稽税院不会变成魑魅魍魉的贼窝。」

「朕掌管稽税院这些年,也不是靠朕一个人,也是靠这些稽税院的骨鲠正臣。」

「朕也不是三头六臂,更不是大光明教口中的先知。」

稽税院是特务部门,权力大得很,能维持眼下这个局面,是君臣同心同德的结果,真的抽一半,稽税院恐怕真的会变成走私阿片的贼窝。

「谢陛下隆恩。」张居正大喜,眼睛珠子一转问道:「那宫里大璫李佑恭,能不能借给臣去反腐司?」

「不行!免谈!李佑恭提督京营军务,还要负责稽税院诸事,借给先生,朕从哪里找个大璫,提领稽税院诸事?免谈。」朱翊钧严词拒绝。

提督京营内臣李佑恭,是和朱翊钧一起长大的陪练小黄门大把头,也是皇帝外派太监的黄衣使者,但凡是大事,都是李佑恭出宫去办,那辽东高淮父子都是李佑恭亲自抓回来的。

宫里的大璫就那麽几个,而且都在关键位置,不能擅动。

「陛下,戚帅是大将军,过度参与政事,对他不是个好事。」张居正说明了理由,之所以借李佑恭,是为了让戚继光摆脱将领过度干涉政事的嫌疑。

大将军已经足够位高权重了,在戎事上,几乎有一锤定音的权力。

「借不了,这个真不行。」朱翊钧摇头说道,反腐司重要,京营和稽税院也很重要,李佑恭的位置真的不能动。

「那算了。」张居正见陛下坚持,最终俯首告退,没有再纠缠,这次请求,确实是他张居正有些贪得无厌了。

陛下手里就那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他张居正还要挖走一个,确实是得寸进尺了。

北镇抚司稽税院左帐房书吏范远山,万历十三年皇家理工学堂会计科毕业,因为家境贫寒,他接受了皇帝的学贷,毕业后,他进了左帐房,这样可以免了他的学贷,还照常给俸。

范远山不善钻营,他怕到了民坊,最后的归宿是东交民巷监狱。

已经快夜里子时了,他还在衙门没有回家,他的眼睛有些生涩,他手里有一个案子,他是主办,还有一个协办,不过是挂个名,稽税院的人手没那麽充足,都是一个人当四个人用,比牛马还牛马。

谁家衙门,半夜了还在加班?

还真不是元辅一句大调查惹出来的事儿,平日里,范远山也是这麽忙。

范远山很喜欢稽税院,因为清净,他只要秉公执法,就没人能逼他低头,没人敢为难他,更没人敢对付他,他的背后是稽税院丶是北镇抚司丶是皇权。

他手里这个案子,只要范远山手稍微松一点,陈记糖坊就能少交一万两千银的税。

范远山看四下无人,拿出了三张拜帖。

一张是陈记糖坊少东家,已经邀请了他十几次去太白楼,送拜帖的人说会有厚礼相赠,仅这一件事,大约是他五十年的俸禄;

第二张是范远山在京师大学堂的同窗,这个同窗在民坊做帐房,把拜帖递到了他这里,语焉不详,要请他叙叙旧;

第三张则是他在京师大学堂的恩师,稽税院左帐房这差事,都是恩师忙前忙后,才落到了他身上,不仅传道受业解惑,还帮他安家立命。

这三张拜帖的目的都一样,让他手稍微松一点。

「吃饭?吃牢饭吗?」范远山将请帖放了回去收好,这都是证据。

范远山是甘肃人,穷的叮当响,能进京师大学堂,是他天大的造化,也是他自己努力,考中了举人,才有了入京的机会,举人已经是他文气的极限了,他考了一次进士,没考中,就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能奢望的。

他的妻子总是抱怨,他这个活儿,钱少事多天天加班还得罪人,妻子的唠叨还在耳边。

第一件事儿,是孩子该上学了,他租的房,孩子没办法附籍所在坊,就没办法上学。

其次就是老丈人要六十大寿了,妻子想买一件国窖,做寿礼,这一件国窖,要三十银,他一年的俸禄也就二十七银。

这是应该的,范远山能读书,都是老丈人帮衬,没有老丈人,他说不定还在哪个山窝耕田。

范远山又拿出了三份拜帖,看了许久,又放了回去。

和以前四十三次案子一样,他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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