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 朕能教你的只有逃跑(1 / 2)
第976章 朕能教你的只有逃跑
高启愚是礼部左侍郎,在沈鲤入阁办事后,实际上的礼部尚书,走到哪里,都要被人称一声少宗伯。
官厂的身股制,虽然是高启愚提出来的,但真正做事的人,应该是吏部和工部。
毫无疑问,高启愚的手伸得有点太长太长了。
高启愚的官厂身股制改制奏疏写的很好,具体到人,大工匠是十厘顶身股,而五年以上的学徒,就会有一厘的身股,身股的九等,就成了官厂另外一整套的晋升机制。
最关键的是,在高启愚的规划里,会办丶代办丶总办这些官厂的官吏,完全没有任何的身股。
这里面就出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矛盾,那就是管人的官吏管着的工匠是官厂主人,那这些官吏还能管得住这些工匠吗?
朱翊钧不由的看向了申时行,高启愚和申时行这对同门师兄弟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了。
「陛下,臣以为少宗伯所言不妥。」申时行深吸了口气,拿出了一本奏疏出班说道:「臣另外有本上奏。」
申时行也拿出了一本奏疏,内容和高启愚在匠人制度这块几乎没有变化,最大的区别,就是申时行的奏疏里,官厂的官吏们,也有身股,只不过这些身股完全和职位挂钩,一旦离任,就会失去。
「申侍郎,你这奏疏,我也看过,官吏和匠人不同,官吏本就是朝廷入厂办差,身股制是什麽?身股制本身是对匠人的评级,是对他们技艺的考校,官吏有何技巧,凭什麽有身股?」高启愚也没含糊,看陛下看完了奏疏,立刻对申时行开炮。
元辅弃徒和座下第一弟子开战了,朱翊钧勤政这麽多年,不就是为了看大明明公吵架吗?
朱翊钧恨不得亲自下场拱火,不要吵,最好打起来,打起来才热闹!
申时行立刻说道:「少宗伯,此言差矣,那匠人是官厂的东家之一,官吏还怎麽约束匠人?我讲的身股制,是职位的身股,又不是他们自己。」
申时行的面色不善,他觉得高启愚根本就是在仗着圣眷找茬,而不是为了政策的推行。
办差的管人家官厂的主人,管得住吗?申时行觉得高启愚根本就是在斗气,完全无法理喻。
这段时间,高启愚总是在找申时行的麻烦,申时行脾气好,他总是忍让,就像是蔺相如总是在避让廉颇,退让有的时候,是为了大局。
但让了一段时间,高启愚变本加厉,把手都伸到吏部来了,那申时行就不能再让了。
「那要是职位的身股,那就更不能有身股了,申侍郎,官厂这些官吏,是不是考成期满,就会晋升,甚至升到工部里做大使丶郎中?」高启愚颇为肯定的说道。
申时行眉头皱了一下,才说道:「官厂的官吏,的确会升任工部,这次工部营造五十一官厂,有很多官吏,都是从京师官厂升到了工部,筹建这些新的官厂。」
高启愚端着手说道:「那就是了,大工匠不会升到工部去,顶多调派各官厂做总工,一辈子都在官厂打转。」
「这些个官吏升了官,接替他们职位的小吏,就会把身股分到的银子,交给这些大官。」
「申侍郎,咱们都是当官的,明人不说暗话,权力这东西,就是如此,想要什麽,哪怕是做梦,都能实现,甚至不需要开口,就有人孝敬。」
「从官厂升到了工部,你这些官职身股的银子,还能让官厂官吏们拿着不成?时日稍久,连官厂的身股银,都能被偷了。」
「身股制是为了让匠人以厂为家,显然官吏们做不到,还招祸,就不必了。」
高启愚的话很不客气,但他真的已经非常客气了,大家都是官员,他说的情况是必然会发生,所以从一开始就绝了这个口子。
任何组织不能没有行政,没有行政的衙门,就变成了翰林院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但组织里,行政权力太大,那这个组织立刻就会陷入僵化,不仅仅是朝廷丶也不仅仅是官厂,民坊也是如此,一招文山会海,就能让所有人疲于奔命。
匠人拿着身股,本身就是和掌控权力的官吏们进行抗衡,如果也给官吏们,哪怕是给职位身股,那匠人就无法和官吏们形成平衡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申时行首先赞同了高启愚的话,大明官吏什麽样子,申时行也很清楚,这帮虫豸,干的事儿,就两条:交结朋党,抱团乱政丶擅为更改,变乱成法。
比如这擅为更改,变乱成法,明明有明确的大明律,详细的大明律例,甚至还有关于条文解释,但到了地方判官手里,从来都是我想怎麽判就怎麽判,你这刁民,民告官还想赢我?
到了官厂也是如此,官厂法例明确规定,这些个官吏就是不遵从,整日里找着由头为难匠人,今天搞这个,明天搞那个,上级来了还要停工停产,结果这上级也就是个工部的九品大使,到库房点检物料。
每天光搞迎检,但从没迎到过。
之所以这麽多乱七八糟的事儿,纯粹就是这些官吏们在耍官威,为了耍威风故意这麽折腾,而且往往,这官越小,规矩越大,事儿越多。
申时行为官多年,官吏身上这些毛病,申时行可太清楚了。
「但少宗伯,你这麽做,官吏还怎麽管匠人呢?」申时行眉头紧蹙的说道。
「申侍郎,他们是官,手里攥着权,背后站着朝廷,匠人们都是民,怎麽可能管不住呢?」高启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申侍郎,官吏们应该被《吏律》约束,匠人要被《官厂法例》约束。」
高启愚的话不难懂,官吏是官选官的统治阶级,匠人们是被统治的生产者阶级,就是没有身股,这帮官吏,天然压制匠人。
朱翊钧笑了下,这俩人演技不太行,不如冯保,他们其实就是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借着所谓吵架讲了出来。
俩人都不赞同给官吏身股。
「朕听明白了,自少宗伯上疏之时,朕就一直不明白,为何这身股制是官厂改制的关键,甚至是基石,到这里朕算是听明白了。」
朱翊钧看向了凌云翼继续说道:「凌次辅,之前匠人们有了委屈,是不是都找王次辅?」
凌云翼出班俯首说道:「有的时候,匠人们也会跟王建说这些事儿,毕竟王建是文成公的侄子,只不过后来,王建慢慢变了,匠人们就不找他说了,文成公走后,匠人们就只能趁着陛下去官厂,对陛下诉苦。」
王崇古对官厂的管理,人情过重的弊病,在王崇古走后,彻底爆发出来,匠人们诉苦的通道,彻底断绝了,这也是凌云翼接手后,大刀阔斧改制的原因,因为匠人们无处诉苦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京师官厂匠人还能托大工匠,找王崇古说道几句,这京师之外的官厂匠人,又找谁说去?
过去官厂的规模不大,现在在建的官厂就有五十一座,大明工部直属官厂就高达七十馀座,这人情过重,成了官厂扩大的阻碍。
「匠人们对朕说,才能诉几句苦?朕身居九重,一年又能去几次官厂,又有多少匠人,能跟朕说的上话?」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朕去了,匠人们只会说些好话,生怕说了坏话,被人为难,也就是一些大的冤案,能跟朕说一说了。」
「就依少宗伯所言,改制的事儿,吏部执行。」
高启愚冲锋陷阵,背后是凌云翼的主张,是官厂改制的延续。
「臣遵旨。」申时行见陛下做出了决策,也没有含糊,俯首领命,你高启愚出的主意好,最后功劳还都是吏部的,都是他申时行的功劳,挨骂的反倒是他高启愚。
申时行输了,也不会输太多,作为元辅门生,皇帝的同门师兄弟,在这场百步竞争中,申时行的起点就是九十九步,高启愚的起点是负两百步,被座师开除门庭,不避讳,对皇权大不敬。
所以朱翊钧说他俩在演戏,高启愚捞圣眷,申时行捞功劳。
「陛下圣明。」高启愚见自己赢了,也没得志就猖狂,俯首归班。
「凌次辅,官厂下次改制是不是就是工盟了?」朱翊钧看着凌云翼说道:「文成公心心念念,折腾了四五次都没成,这次匠人们工盟成立后,每次开匠人大会,都把会案送到御前来看。」
「臣遵旨。」凌云翼俯首,回京这麽久,他算是看出来,朝局为何这麽稳当了,有陛下这个定海神针铁在,什麽贱儒都翻不起浪花来。
或许陛下早就看明白了工盟屡次失败的原因,就是王崇古的人情过重,但王崇古还在,这就解决不了。
陛下甚至对官厂改制都有清楚的规划。
朱翊钧看了王家屏一眼,王家屏回京之后,有点恬静了,表现有些平平,其实也不怪王家屏,谁让他的弟子伍惟忠不争气,这段时间王家屏只能在文华殿里隐身了。
「陛下,潞王就藩事宜。」大宗伯沈鲤出班,呈送奏疏,关于潞王就藩的典礼,整个典礼堪称历代藩王就藩规格最高的一次,除了固有典礼之外,还额外增加了祭天丶郊祭等等大礼,搞得跟登基大典差不多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户部左侍郎王一鹗出班俯首说道:「陛下,臣以为此等规格,有些僭越了。」
「这不是挺好的吗?哪里僭越了?」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这就藩的银子,都是出自内帑,不花国帑的钱,户部不必担心,朕登大位十八年,可没从国帑要过银子。」
朱翊钧还以为王一鹗是为了省钱,但这都是内帑的银子,又不是国帑的银子。
王一鹗也不说话,也不回答,也不归班,就直挺挺的站在那儿,态度明确,就是反对如此高的规格。
文华殿上都有些安静,连沈鲤都没有跟王一鹗辩论,等同于礼部默认了这个规格僭越。
张居正见没人说话,只好出班俯首说道:「陛下,确实有些僭越了。」
「朕,不明白。」朱翊钧更加奇怪,他决定再看看。
张居正对于皇帝花钱是非常赞同的,毕竟圣上节俭这件事,张居正吃了那麽多的回旋镖。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再拜说道:「陛下当年登基,国朝多事,就简简单单的办了一下,既没有祭天,也没有郊祭,臣之错。」
隆庆六年皇帝登基的回旋镖,经过了十九年时间,兜兜转转,正中张居正眉心。
「啊?哦,这…」朱翊钧愣了下,怪不得是王一鹗站出来说,王一鹗和张居正有点不对付,毕竟王一鹗是徐阶得意门生,怪不得群臣们一言不发,王一鹗也只敢引出个话头来。
敢用回旋镖打元辅的人,也只有陛下和元辅自己了。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登基大典,也不怪先生,朕记得当年是高拱主政,都是高拱仗着先帝的威势,要一切从简,都怪他,对,都怪他。」
「臣有罪,谢陛下隆恩宽宥。」张居正欲言又止,最终谢了圣恩。
这事儿还真不怪高拱,郊祭丶天坛祭天,真的真的太费钱了,两项加起来,要二十万银了,张居正当时让礼部官员去西山陵寝丶天坛丶先农坛代祭,省了这二十万银。
节俭的确是张居正一贯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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