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痛觉同步(2 / 2)
朴烻的嘴角,那抹扭曲而了然的笑容,再次缓缓扩大。他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这诡异的「同命缚」,远比他想像的更加深入,更加……有趣。
朴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蜷缩在地丶因同步痛楚而不断轻颤的李峑。
少年那副脆弱无助丶任他宰割的模样,奇异地取悦了他内心某处阴暗的掌控欲。
这种无论相隔多远,都能让对方同步感受自己痛苦的能力,简直就是一种最极致的占有和折磨。
他走到书案边,取过新的纱布和金创药,开始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手臂上新增的伤口进行包扎。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彷佛刚才那场残酷的试探从未发生。
地上的李峑,在最初的剧痛浪潮过去後,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左臂上传来的丶与朴烻伤处同步的丶持续的抽痛。
他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体,靠在门板上,虚弱地喘息着。墨黑的长发彻底散乱,黏在汗湿的额头和脸颊,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失去了往日仅存的一丝平静,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看着朴烻熟练地包扎伤口,看着那狰狞的伤处被洁白的纱布一层层覆盖,而自己左臂上那无形的疼痛,也似乎随着对方包扎的动作,而变得……略微规律了一些?
不,不是减轻,而是变成了与朴烻伤处完全一致的丶那种被包裹後的闷痛感。
这种细微的丶却又无比清晰的同步感,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朴烻包扎完毕,重新将官服穿好,遮住了精壮的上身和手臂上的伤。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丶矜贵冷峻的年轻权臣模样,唯有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以及地上那几滴尚未乾涸的血迹,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走到李峑面前,垂眸看着他。
「看来,」朴烻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听不出太多情绪,「从今往後,我的身体状况,你都得感同身受了。」
李峑闭上眼睛,长而微卷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无力地颤动着。他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朴烻没有再为难他,只是对着门外沉声道:「来人。」
一名护卫应声而入,目不斜视。
「送他回去。」朴烻吩咐道,语气平淡,彷佛刚才什麽都未曾发生。
护卫领命,上前欲搀扶李峑。
李峑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但双腿依旧发软,同步的痛楚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耗尽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气力。
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借助护卫的手臂,才勉强站稳。他低着头,不敢再看朴烻,任由护卫半扶半架着,将他带离了这间充满血腥气和残酷真相的书房。
返回暖阁的路上,李峑彷佛一具失了魂的木偶。左臂上那与朴烻伤处完全同步的丶持续不断的闷痛,如同一个永恒的提醒,烙印在他的神经上,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失去了对自己身体最基本的掌控权。他的痛觉,成了朴烻的附庸。
回到暖阁,护卫沉默地退了出去,重新关上房门。
李峑踉跄着扑到软榻边,虚脱般地倒了上去。他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锦被中,身体因残留的痛楚和内心翻江倒海的绝望而微微颤抖。手腕上那个「同命缚」的烙印,在衣袖下隐隐发热,彷佛在嘲笑他的无力与困境。
为什麽会这样?仅仅是因为雪夜的那一瞥吗?还是因为他体内那该死的丶来自母亲一脉的巫觋血统?这诡异的诅咒,究竟要将他拖入何等深渊?
他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些泛黄手札,上面似乎记载过一些关於血脉诅咒丶命运共生之类的零碎话语。以前他只当是母亲思忆成狂的呓语,从未认真对待。但现在,他迫切地需要找到那些手札,或许……那里面会有关於这「同命缚」的只言片语?
可是,他被困在这里,如何能回宫去取?就算取到了,他又能改变什麽?连痛觉都无法自主的人,还有挣脱命运的可能吗?
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一点点吞噬着他心中仅存的微光。
接下来的几日,李峑如同生活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
左臂上那同步的伤痛,时刻伴随着他。
朴烻的伤口在愈合,那痛楚便逐渐转为愈合时的麻痒;朴烻换药时触碰伤处,他便能感受到相同的刺激;甚至朴烻因动作过大而牵扯到伤口时,他也会同步地感到一阵锐痛。
这种无孔不入的同步感,让他几乎分不清哪些感觉是属於自己的,哪些是来自於那个强行将他捆绑的男人。他变得异常敏感和焦虑,时常会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左臂,试图确认那看不见的「伤口」状态。
他不敢再轻易激怒朴烻,甚至不敢流露出过多的情绪,生怕一个不慎,便会引来对方新一轮的丶更残酷的试探。他在这华美的牢笼中,活得愈发小心翼翼,如同惊弓之鸟。
而朴烻,似乎也默许了他这种消极的顺从。他没有再来暖阁,但每日的汤药和饮食依旧按时送达,品质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细。
彷佛在朴烻眼中,他已经从一个有趣的窥探者,正式升级为一件需要小心维护丶却又完全属於他的丶功能特殊的所有物。
这日午後,李峑正靠在窗边发呆,左臂上传来的愈合麻痒感让他有些心烦意乱。忽然,暖阁的门被推开,熟悉的丶沉稳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李峑身体一僵,几乎是瞬间从榻上站起身,垂首立在一旁,如同面对天敌的小兽。
进来的人果然是朴烻。他今日身着一袭墨蓝色常服,长发以玉冠整齐束起,脸色已恢复了往常的健康色泽,手臂上的伤想必也已无大碍。他看起来神采奕奕,那双黑眸依旧锐利,扫过李峑时,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打量。
他的目光在李峑低垂的头颅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他自然垂落的左臂上。
「伤口,还痛吗?」朴烻开口,语气平淡,彷佛只是随口一问。
李峑心中一紧,低声回答:「回大人,……好些了。」他不敢说不痛,因为那麻痒感依旧存在;也不敢说痛,生怕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朴烻走近几步,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让李峑几乎无法呼吸。
「是吗?」朴烻似乎轻笑了一声,忽然闪电般伸出手,用指节在那已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处附近,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呃!」李峑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臂被敲击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清晰的丶与朴烻伤处被触碰时完全一致的酸痛感!
朴烻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收回手,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看来,并未完全好。」
李峑咬紧下唇,脸色白了又白,屈辱和无奈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明白了,朴烻是在用这种方式,随时随地地确认着这「同命缚」的存在,确认着他对自己痛觉的绝对掌控。
「抬头。」朴烻命令道。
李峑艰难地丶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的脸色苍白,几缕散发黏在额角,浅褐色的眼眸中残留着未散的痛楚和深深的隐忍,淡色的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朴烻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彷佛在欣赏一件由自己亲手打造的丶充满瑕疵却又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拂开李峑颊边汗湿的发丝,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记住这种感觉,李峑。」朴烻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却又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锥,「从今往後,你的痛,就是我的痛。反之亦然。我们……密不可分了。」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李峑右手腕内侧那个殷红的烙印上,轻轻摩挲着。那烙印在他的触碰下,似乎又开始隐隐发热。
李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朴烻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判决,将他牢牢钉死在这命运的十字架上。
密不可分?他只想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可是,连痛觉都无法摆脱,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墨色,在他心底无声地蔓延开来。
朴烻并没有在暖阁停留太久。他似乎只是专程过来确认一下「同命缚」的稳固程度,以及欣赏一下李峑那副备受折磨却又无力反抗的模样。
临走前,他丢下一个小巧的锦盒。
「宫里新进的雪莲生肌膏,对愈合伤痕有奇效。」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彷佛赏赐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你背上那些旧疤,看着碍眼。」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暖阁,沉重的房门再次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李峑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左臂上那因朴烻敲击而残留的酸痛感,以及手腕烙印处隐隐的温热,都在不断地提醒着他残酷的现实。
他缓缓弯腰,拾起那个锦盒。触手温凉,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他打开盒盖,一股清冽的药香扑鼻而来,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白色药膏。
雪莲生肌膏……对愈合伤痕有奇效……
他背上那些交错的丶代表着过往无数苦难的鞭痕丶杖痕丶以及其他说不清来由的伤疤,在朴烻眼中,只是碍眼的存在吗?
那麽,他此刻心中那一道道因这「同命缚」而新添的丶无形的丶更加深刻的伤痕,又算什麽?
他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双极浅的褐色眼眸,望向窗外依旧枯寂的梅树枝桠,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恐惧,有屈辱,有绝望,但在那最深处,一丝属於巫觋後裔的丶不甘被命运彻底摆布的微小火苗,却在绝境的寒风中,顽强地丶不肯熄灭地摇曳着。
痛觉同步,或许只是这诡异诅咒的开始。前方,还有怎样未知的折磨在等待着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答案,必须……在这看似毫无希望的绝境中,寻觅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暖阁内,烛火摇曳,将他清瘦孤寂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彷佛一个被困在无形枷锁中的囚徒,正在黑暗中,默默地积攒着挣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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