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归来的「爱人」(2 / 2)
门开了一条缝,伯爵接过托盘,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但就在那短暂的瞬间,亚瑟捕捉到了房间内的一丝气味——浓烈的花香和某种刺鼻的化学药水味混合在一起,极力掩盖着某种更深层次的丶难以形容的丶让人不寒而栗的基础气息。他的胃又是一阵翻搅。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伯爵突然打开门,对正准备放下下午茶托盘的亚瑟说:「进来。奥利需要换一套更舒适的居家服,我需要你帮忙。」
亚瑟的血液彷佛瞬间冻住了。他几乎是惊恐地看向伯爵。「伯爵大人,我……」
「进来,亚瑟。」伯爵的语气不容拒绝,眼神里有一种异常专注的光芒,彷佛即将展示一件绝世珍宝,却完全无视了这要求本身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亚瑟无法违抗命令。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端着托盘,迈过了那道门槛。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紧闭,空气中那股混合香氛与药水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窒息。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中央那张华丽的四柱大床上。
那一刻,亚瑟·米勒这辈子积累的所有冷静丶理智和职业素养瞬间崩塌殆尽。
奥利维亚躺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精美的墨绿色天鹅绒晨袍,腰带系得一丝不苟,黑发梳理得整齐服帖,面容安详,皮肤甚至泛着一种奇异的丶近乎玉石般的光泽,双颊还淡淡地扫了一点腮红。乍看之下,他确实像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美丽丶宁静,彷佛下一秒就会睁开那双总是带着忧郁笑意的眼睛。
但这份「完美」却处处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自然。那皮肤的光泽过於僵硬,缺乏活人的弹性与血气;那胸腔没有丝毫起伏;那双交叠在腹部的手,姿势优雅却凝固得像雕塑;尤其是那紧闭的嘴唇和眼睑,透露出的是一种绝对的丶毫无生命气息的沉寂。
亚瑟的呼吸骤然停止,托盘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银制的壶杯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红茶和牛奶泼洒开来,染污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但他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具——那具遗体。
「上帝……慈悲……」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小心点,亚瑟!」伯爵皱眉呵斥,但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奥利维亚身上,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炫耀,「你看,克劳利医生没有骗我。是不是?他看起来多麽完美……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那些庸人怎麽会懂得这种超越了死亡界限的艺术?你看他的脸庞,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美丽?」
艺术?亚瑟的内心在疯狂尖叫,胃里翻江倒海。「去他妈的艺术!这是他妈的魔鬼的手艺!亵渎!这根本就是……就是一具被精心打扮过的尸体!」他看着伯爵用一种近乎痴迷的丶充满爱恋的目光凝视着那毫无生气的躯体,甚至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那冰冷的脸颊,一股强烈的生理性不适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转过身,摀住嘴,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伯爵……大人……」他声音颤抖,几乎无法组织语言,「这……这实在……太……」
「太完美了,对吧?」伯爵完全误解了他的反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葬礼以来的第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我知道这很惊人。但这就是克劳利医生许诺的奇迹。奥利没有离开我,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休息。」
亚瑟看着伯爵那完全沉浸在自我幻觉中的模样,一股彻骨的寒意取代了最初的惊骇。这比单纯的悲伤要可怕得多。这是一种彻底的丶无可救药的疯狂。
「来,帮我扶起他一点,我得帮他把这件外套脱下来。」伯爵若无其事地吩咐道,彷佛在谈论一个真正需要照顾的丶只是行动不便的爱人。
亚瑟像是被钉在原地,四肢冰冷僵硬。去触碰一具尸体?一具经过诡异处理丶被精心伪装成睡着的尸体?这远超过他心理能承受的极限。
「伯爵大人,我……我不能……」他艰难地後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伯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亚瑟!连你也要违抗我?连你也不能理解吗?他只是睡着了!他需要照顾!」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偏执的尖锐。
亚瑟看着伯爵那濒临崩溃边缘的疯狂眼神,知道自己任何理性的反对都只会刺激他更加失控。为了伯爵那摇摇欲坠的理智,尽管它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也为了自己的职责和那份深藏心底丶此刻却被无尽恐惧与担忧淹没的感情,他绝望地屈服了。
他颤抖地丶缓慢地走上前,极其勉强地伸出手,隔着厚厚的丝绒晨袍,扶住奥利维亚的肩膀。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坚硬丶冰冷丶毫无生命弹性的触感,透过衣料依然清晰可辨,让他头皮发麻,几乎要尖叫出声。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完成这噩梦般的任务。
整个过程对亚瑟而言如同一场漫长的酷刑。他机械地协助伯爵换好衣服,尽可能地避免直接接触那冰冷的皮肤,目光死死避开那张「沉睡」却死寂的脸庞。他的内心早已被疯狂的吐槽和恐惧淹没。
「疯了!彻底疯了!克劳利那个天杀的怪物!他到底对这可怜的遗体做了什麽手脚?这看起来根本不像正常的遗体保存!这诡异的光泽……这他妈到底是什麽技术?!还有伯爵……他怎麽能……他怎麽能对着这样一个东西倾诉爱意?他甚至还指望我每天来送饭送水?上帝啊,难道以後还要我帮『他』洗澡换衣不成?!」
当终於将那件该死的晨袍换下,并看着伯爵像摆放珍宝一样将奥利维亚的遗体重新安置好丶细心地盖上丝被时,亚瑟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房间。他冲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猛地推开窗户,贪婪地呼吸着窗外冰冷却新鲜的空气,试图驱散肺腑间那股浓郁的丶混合着香氛与死亡的恶寒。
他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丶如同通往地狱入口的房门,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恐惧。伯爵的精神状态已经明显脱离常轨,而这具被诡异技术「保存」下来的遗体,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藏在了温特沃斯宅邸的心脏地带。亚瑟感到一种巨大的丶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丶可怕地改变了。他的工作丶他的忠诚丶甚至他那隐秘而苦涩的爱恋,都将在这片日益浓厚的疯狂与阴影中,经受前所未有的煎熬。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