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永别与诡异的提议（2 / 2）

亚瑟指挥着仆人们收拾残局，处理好伯爵手上那道不深却令人担忧的伤口，伯爵全程如同木偶般任人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已填平的墓穴，然後小心翼翼地护送着失魂落魄的伯爵登上返回宅邸的马车。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沉默。伯爵靠坐在柔软的天鹅绒座椅上，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受伤的手被洁白的手帕仔细包扎好，搁在膝上。但他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眼睫显示他并未入睡，只是沉浸在无人能触及的内心风暴之中。

亚瑟坐在对面，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雨点敲打着车顶，发出单调的声响。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墓园里那诡异的一幕。

「克劳利医生……如果那真是个医生的话。」亚瑟在心里嗤之以鼻，眉头紧锁。「那副样子，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古董商，或者更糟，是个玩弄黑魔术的术士。他那双眼睛……上帝，我从未见过那样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而不是在安慰一个悲伤的人。」

「还有他对伯爵说的话……『永恒的完美形式』丶『确切的存在』丶『精密的艺术』……」亚瑟感到一阵寒意掠过脊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些词藻华丽却空洞，包裹着极度不祥的内核。他到底想对奥利维亚先生的遗体做什麽？标本处理吗？像那些博物馆里的动物一样？还是某种……某种更令人无法想像的丶亵渎神明的邪术？」

他看向对面彷佛一碰即碎的伯爵，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心疼。「伯爵大人……他太年轻了，爱得又太炽烈丶太偏执。奥利维亚先生的死几乎抽走了他的灵魂。现在突然出现这样一个诡异的『希望』，他当然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哪怕那其实是通往更深地狱的诱饵。」

亚瑟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将会是一片混乱与黑暗。伯爵的状态已经极不稳定，再加上那个来路不明丶动机可疑的医生，以及他那套听起来就极度危险的「禁忌方案」……温特沃斯宅邸恐怕将不再平静。

「我该怎麽办？」亚瑟感到一阵无力与焦虑。「作为总管，我的职责是维护宅邸的秩序和伯爵的利益。但现在……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伯爵被一个神棍欺骗，陷入更可怕的境地？可是我能做什麽？直接反对？在伯爵现在这种状态下，他根本听不进任何理性的话，只会把我推开。」

马车驶过湿漉漉的石板路，终於回到了宏伟却阴郁的温特沃斯宅邸。灰色的墙壁在雨中显得更加冰冷肃穆，无数扇窗户像没有灵魂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归来的人们。

仆人们早已撑着伞在门口等候。赫德森太太，那位严肃古板的女管家，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安。年轻的男仆约翰则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恐惧，彷佛刚参加完一场鬼魂的聚会。女仆艾玛和厨娘莫莉也站在後面，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忧虑。

亚瑟率先下车，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赫德森太太，准备热水和乾净的毛巾送到伯爵房间。约翰，去厨房让莫莉准备一些热汤和容易消化的食物。艾玛，去把伯爵房间的壁炉生起来，要暖和一点。」

他沉稳的指令稍稍驱散了一些笼罩在仆人心头的阴霾。大家低声应是，纷纷行动起来。

然後，亚瑟转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伯爵下车。伯爵的脚步有些虚浮，几乎将一半的重量倚靠在亚瑟身上。当他们经过赫德森太太身边时，老管家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米勒先生，一切……还顺利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伯爵失魂落魄的状态和包扎着的手。

亚瑟给了她一个复杂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回道：「晚点再说，赫德森太太。先照顾好伯爵大人。」他无法在此刻解释墓园那诡异的插曲，那只会加剧大家的恐慌。

将伯爵送回他那宽敞却冷清的卧室後，亚瑟亲自伺候他换下湿透的丧服，用热毛巾替他擦拭脸和手。伯爵如同一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人偶，顺从地接受一切安排，目光始终没有聚焦。

「大人，喝点热汤吧，您需要保持体力。」亚瑟端来一碗香浓的鸡汤，轻声劝道。

伯爵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疲惫：「不……我不饿。亚瑟，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亚瑟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些什麽，但看到伯爵那副彻底封闭自我的模样，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将汤碗放在床头柜上，温声道：「汤就放在这里，您如果想喝了，随时叫我。我就在外面。」

他行了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站在门外华丽却空旷的走廊上，亚瑟终於卸下了全部的冷静伪装。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葬礼的混乱丶伯爵的崩溃丶那个诡异医生的出现丶还有那番令人极度不安的低语……所有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克劳利……」亚瑟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彷佛它能带来某种不祥的诅咒。「你究竟是什麽人？你向伯爵许诺的『完美形式』，到底是什麽可怕的东西？」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场葬礼并非结束，而是一场未知噩梦的开始。伯爵那破碎的悲痛和那份诡异的提议，将会像阴影一样，长久地笼罩着这座古老的宅邸。

雨，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宅邸的窗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整座温特沃斯宅邸彷佛也沉浸在一种无言的悲恸之中，静默得令人窒息。

亚瑟在走廊上停留了片刻，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戴上那副专业总管的面具。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安抚仆人们的情绪，处理葬礼後续的琐事，确保宅邸的正常运转……以及，时刻关注着房间内那位情绪极不稳定的主人。

他迈开脚步，准备下楼去厨房看看情况，并嘱咐赫德森太太暂时不要让任何仆人上去打扰伯爵。

就在他经过楼梯转角那扇巨大的丶正对墓园方向的彩绘玻璃窗时，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雨雾笼罩了远方的景色。

恍惚间，亚瑟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撑着黑伞的诡异身影，如同一个不祥的注脚，烙印在今日这场悲剧的结尾处。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窗外只有空荡的雨幕。

「但愿那只是个趁虚而入的高级骗子，骗取一大笔钱後就会消失。」亚瑟在心中默默祈祷，尽管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会那麽简单。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继续走下楼梯。作为总管，他必须保持清醒和理智，尤其是在主人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之时。然而，他知道，从今天起，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一种混合着担忧丶恐惧丶以及对伯爵那无法言说的心疼之情，在他心底悄然扎根，并将伴随他度过接下来未知的丶彷佛被雨雾和阴影笼罩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