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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善战者,求之於势,不责於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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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扰他。

直到孙承宗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此四王子,便是如今后金国主,黄台吉,对否?」

孙承宗同样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郁结与不甘。

「正是此人。」

朱由检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他甚至不自觉地开始怀疑,这满清,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命」了。

若不是他穿越而来,翻遍了天启朝所有的辽东题本奏疏。

又哪里会知道,后金那位命定的中兴之主皇太极,居然在两年前,就差点死在这样一场仓促的突袭之中。

历史的偶然性,在此刻显露无疑。

若是那一夜,觉华岛的水师能够如期而至。

若是那一夜,鲁之甲和李承先能够再多一丝耐心。

若是那一夜,皇太极的头颅被斩下。

那麽,后金的汗位,会落在谁的手中?

是残暴的阿敏,还是摇摆的代善?

没有了黄台吉的后金,是否还能一次又一次地抓住大明犯下的错误,最终以小族凌大国,上演一场不可能的征服?

究竟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还是时势造就了英雄?

站在这时代浪潮之中的他,终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朱由检收起这丝不合时宜的感慨,他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孙承宗,继续追问。

「那麽孙师,认为此战,究竟败于何处?」

孙承宗正要开口,却被朱由检抬手打断了。

只见这位年轻的皇帝,脸上露出了一丝有趣的笑容。

「不如,你我效仿一回古人故事,将各自的答案,书于纸上,再做分晓,如何?」

孙承宗闻言一愣,随即抚着胸前长髯,哈哈大笑起来。

「好!陛下豪情,臣敢不相随!」

很快,小太监们便将纸笔墨砚呈了上来,又搬来两张桌案。

两人分席而坐,各自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很快,两人几乎是同时写罢。

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将手中的纸张,举了起来。

殿内,一片寂静。

只见孙承宗的纸上,只有一个字——

「急」。

而朱由检的纸上,却是两字——

「太急。」

一瞬间,孙承宗的瞳孔猛地一缩,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看着朱由检,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而朱由检,在看到孙承宗纸上那个「急」字时,眼中也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果然!

果然不愧是大明最顶尖的战略家!

一个「急」字,看似简单,却已然看透了大明边事,乃至整个朝局的根本症结!

朱由检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赏。

「若论此战表面,乃是兵将之急。」

「鲁丶李二将,急于求功,纵使水师失期,仍要行此赌徒之举,贸然渡河,终被半渡而击,此为一急。」

孙承宗紧跟着开口,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般镇定。

「陛下圣明。而兵将之急,其根源,又在于主将之急。」

「其时,总兵马世龙,正被朝中言官频频弹劾,言其练兵多年而无寸功,疏中多有职责其跋扈丶贪腐之语。」

「故而,面对此等天赐大功,他急于功成,以堵悠悠之口,在后方催逼甚急,此为二急。」

朱由检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而主将之急,其实,又是满朝上下之急。」

「自萨尔浒大败之后,朝野上下,皆以辽事为耻,积蓄数年,便欲求一战而定乾坤,始终不能久持。」

「上至朝堂诸公,下至市井百姓,都盼着一场大胜。这种急,弥漫于朝野,此为三急。」

说到这里,孙承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他对着朱由检,深深一揖。

「陛下真是英明睿见,洞若观火。」

「臣……也是回乡之后,静思数年,方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层层关联。」

「却没料到,陛下未及弱冠,便已对世情人心,看得如此透彻。」

朱由检心中,却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哪里算得上什麽英明。

他不过是站在后世的肩膀上,作为一个「局外人」,带着答案去寻找证据罢了。

有了大明后面一次次急促的赌徒之举作为佐证,再去看辽东题本中,一些潜在暗处的人心脉络,自然跃然纸上。

柳河之败,看起来有无数个偶然的原因。

可能是谍报不实,那所谓的线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可能是军将失智,在水师未至的情况下,仅凭七艘渔船就想让八百骑兵渡过天险,陷入了刻舟求剑的窘境。

可能是水师无能,从觉华岛到三岔河口,区区百里水路,竟然也能失期。

这其中,或许还掺杂着马世龙一个北方将领,对水师调度不甚了了,以及秋季海况复杂,逆风难行的原因。

但究其根本,剥开这层层表象,内里最核心的病根,无非就是一个字——急。

从皇帝,到京官,到总兵,再到边将,自上而下,所有人都被一种焦急丶狂躁的情绪所裹挟。

抢功丶冒进丶催逼丶指责,任何一个求稳丶求妥的人,终究呆不长久。

都说崇祯十七年换了五十阁臣,这大明朝廷又何尝不是如此?

从最开始的萨尔浒之战,到最末尾的松山之战,其败因居然都是催逼冒进。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总结。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势不对,纵使勇夫悍卒,也只能沦为鱼肉。」

「柳河之役,看似败于将骄兵惰,实则败于这自上而下,急于求成丶不能久持的『大势』。孙师以为然否?」

孙承宗闻言,一声长叹。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释然。

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

陛下,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两年来,他背负着柳河之败的所有指责,言官的弹劾,同僚的非议,甚至是自己的苛责。

他想过无数次,若是自己当初能够更强硬一些,压住马世龙的冒进,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

但直到此刻,听到这位年轻皇帝的话,他才终于感到了一丝解脱。

是啊,势不对!

当整个朝堂,整个天下,都陷入一种狂热的丶急功近利的「势」中时,他一个身在辽东的督师,又能挽回多少?

这一刻,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天子,只觉得那不再是一个需要自己察言观色丶小心应对的君主。

而是一个,真正懂他,懂兵事,懂这天下大势的——

知己!

朱由检看着孙承宗略带激动的神情,心中却是微微一笑。

战术好学,战略易定,光看所谓三方布置丶治国十策,是根本看不清个人能力的。

唯有这洞察人心,看透表象之下那股无形之「势」的能力,才是真正帅才的根基。

这,就是为什麽同一件事,有的人能成,有的人,却只能败亡的缘故。

——不过,先别急。

孙师,面试三问,你如今只过了第一问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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