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天下之大弊,莫过於殆政(1 / 2)
第83章 天下之大弊,莫过于殆政
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这殿中文官,过往的乡试丶会试丶殿试,哪次不是给足一天时间,哪来短短一个时辰的道理!
更不要说每组之中,各有一位行人,一位中书舍人,两人意见也不一定统一。
其中有些胆大的锦衣卫被激起热血,甚至也敢卖弄口舌了。
如今竟也想学着孔庙文胆们一般,插嘴说上几句天下情弊,实在可笑。
但随着时间消逝,争论声终究是慢慢平息下来,殿中只是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声的争执和讨论而已。
各组纷纷推出一名书法较好的,加紧誊抄汇总着最终的答案。
终于,随着殿外一声钟鸣,一个小太监高声唱道:
「时辰到——」
少数小组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作答节奏,还差了一点点没写完,却都被小太监径直抽走了答卷。
诸行人丶中书舍人也不敢争抢,只是时不时传来几声埋怨和扼腕之声罢了。
慢慢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大殿,重又恢复安静。
众人垂手而立,或低头沉思,或眼神游移,或死死攥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
这场问答,看似皇帝垂询,但又何尝不是一步登天的青云之阶呢?
在场的除了少数懵懂之人,其馀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自己也讲不明白的期待。
皇帝陛下,究竟要如何用他们呢?今日这场策问,又会否有幸运儿,一跃冲天?
……
过了片刻,答卷收拢整齐后,锦衣卫一声清脆鞭响,朱由检缓缓自殿后走出,重新坐到御案之后。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在他坐下的那一刻,被抽空了。
朱由检扫视了一眼殿中众人,将这股暗藏在安静之中的热切气氛尽收眼底,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默默批览各份答卷。
他看得很快,基本上只看每组在封面上所写的天下弊病标题。
「官箴坠失,吏治之弊……」
「田亩诡寄,国赋日亏……」
「卫所倾颓,边备废弛……」
「党同伐异,国是日非……」
「中官弄权,阉祸再临……」
「心学泛滥,人心不古……」
这些标题,有的高屋建瓴,直指朝政核心;有的则鞭辟入里,从小处入手。
但无一例外,都在他的认知之中。
这很正常,指出问题最容易不过,解决问题才是核心。
甚至,当他看到「中官弄权,阉祸再临」这等辛辣标题时,眼皮也未曾多抬一下。
年轻文官们胸中总是激扬意气,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谏言之中写上这等找死言语,实属正常。
朱由检的脸上,始终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毕竟这些人多是些新科进士,数年未经具体政事,空坐板凳,其治政见识与举人时期也未必高得了多少。
这些标题既然不出他意外,内里的示例他便也不打算细看了。
等回了乾清宫再当做补充资料细细品读就是。
直到,一份特别的答卷出现在他的眼前。
「天下之大弊,莫过于……殆政?」
什麽殆政?万历爷的时代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天启+魏忠贤的组合,或许能说阉祸丶能说酷烈,但怎麽也说不上殆政吧?
朱由检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他扬了扬眉,有点意思。
他不再去看其他的答卷,而是将这份答卷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下去。
这个标题下的示例,特别注明来自作者的亲身经历。
天启五年秋季,他自江西入京赶考,路过河南汝宁府真阳县时,发现了一个极为怪异的景象。
道路两旁,放眼望去,明明都是最上等的良田,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可田地里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竟是已经抛荒了许久。
当时还是举人的他心中不解,便问那赶车的车夫为何如此。
车夫叹了口气,说这真阳县的田地,十有八九都是如此。
他又问方圆百里之间难道都是如此吗?
车夫答道,邻县会稍好一些,可荒芜的,也十有四五。
举人不解,但当时正着急赶往驿站,也无暇多问。
直到夜晚前赶到驿站,举人见驿丞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便邀其共饮,询问缘由。
举人问:「一路所见,田地荒芜,触目惊心。此等景象,难道这些田地朝廷不收税赋吗?」
老者答:「如何能不收?田赋国之大本,便是一分一毫,也少不得。」
举人又问:「既要收税,为何不耕?」
老者答:「无牛,何以耕?」
举人再问:「为何无牛?」
老者这下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大吐苦水:
「其一,乃是近年盗匪横行,乡间牛只,多被偷盗贩卖。」
「其二,本县马户徭役苛急,百姓畏之如虎,一旦轮到某户,那户人家便只能卖牛弃地,举家逃亡。」
「这没了主人的田,自然也就没人耕了。可田赋却不能缺,只能摊派给馀下的有田人家。」
「如此一来,有田人家负担越来越重,逃亡也越来越多,这荒地,自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举人听到此处,已是心惊,却仍有不解:「既如此,为何不将田地卖掉?总好过白白抛荒。」
老者闻言,惨然一笑:「卖?说得轻巧!如今这光景,谁敢买田?买了谁的田,便要替谁纳粮,这层层加码的税赋,便是富裕人家也承受不起!于是,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良田,一年年地荒下去。」
朱由检读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彻骨寒意深深袭来。
他一直以为,大明的问题,是腐败,是边事,是天灾,是党争。
总之,是他后世在各种小说中常常看到,老生常谈的那些问题。
可若是这个例子为真,那麽意味着至少在河南的某些地方,大明基层的统治体系,已然出现了崩塌的迹象。
这个例子之中,居然连最喜欢兼并土地的地主,都不敢买下这大道之旁的良田了。
能扼住地主们贪婪的胃口,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看了下去。
终于,看到了这篇答卷真正点题的戏肉。
那故事中的举人,沉默良久,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此情状,县令可知否?」
老者答:「如何不知?本县县令乃是贡生出身,仕途已绝,每日只知操鞭扑人,催逼钱粮,何曾管过百姓死活?」
举人再问:「此乃官道,来往官员必多,巡按丶御史,总会经过吧?」
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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