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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八达之谋(一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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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至今仍是沈八达胸口难以愈合的伤疤,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直至如今,每每念及,依旧痛彻心扉,难以自持。

天儿选择这条路,难道是被隆儿的惨死刺激,恐步其后尘,才如此不顾一切地追求力量?宁愿饮鸩止渴,也要速成?

此时沈八达神色微动。

——饮鸩止渴?

沈八达陷入凝思,片刻之后,忽然开口对门外唤道:「来人,去传黄四喜来见我。」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侍立的小太监耳中。

不多时,一个穿着低阶太监服饰的人被引了进来。

此人名唤黄四喜,曾是沈八达在御用监任监督太监时颇为倚重的心腹之一,专司采买帐目。

他约莫四十许,面庞圆润如同发好的面团,细长的眼睛半眯着,透着一股子市侩精明。

黄四喜一见沈八达,那面团似的脸上瞬间就挤满了委屈,抢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沈公公!奴婢可算见着您老了!奴婢在御用监~那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啊!」

他一边说,一边抹泪,「张德全那个杀才,处处排挤奴婢,脏活累活全推给奴婢,功劳半点没有,黑锅倒是扣了不少!奴婢日日盼,夜夜想,就盼着公公您能开恩,把奴婢调离那火坑,重回您老麾下效力,就是做牛做马,奴婢也心甘情愿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沈八达端坐椅上,面上浮起一层温和的笑意,如同春风拂面。

他抬了抬手,示意黄四喜不必如此大礼,语声亲切:「四喜啊,起来说话,地上凉。你在御用监的辛苦,咱家也是知道的。」

沈八达那双眼睛,却是深潭般冰冷淡漠。

两个月前,他被挤出御用监,去了直殿监那等专司洒扫庭除的清水衙门。

这位昔日的心腹黄四喜,就如同人间蒸发,整整一个月连个问候都没有。

当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乃世之常情,不用过分苛责。

沈八达耐心地等着黄四喜抽抽噎噎地诉完苦,平静下来,才笑着询问:「御用监那边,如今到底是个什麽情形?咱家离任后,听闻各项采买的价码,涨得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了。天子与皇后娘娘那边,已数次流露出不满之意,就连老祖宗也为此动了肝火,发了雷霆之怒,可为何?为何还是压不下去?」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黄四喜脸上:「张德全张公公,可是东厂厂公大人最得宠的义子,厂公他老人家就那麽看着?」

沈八达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黄四喜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他连忙躬身,脸上堆满愁苦:「回禀公公,这事儿~唉,一言难尽!公公您执掌御用监那五年,手腕高妙,恩威并施,将各家皇商和那些采买的小崽子们压得死死的,各项物资的采买价,可是连续五年都没怎麽动过了!油水利钱都薄得很。

您这一走,新来的张公公~他不懂行啊!那些皇商和采买太监,哪个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一看换了人,还是个生手好糊弄的,那还不可着劲儿地把价码往上抬?明里暗里,总之花样百出,张公公一个新手哪里分辨得出来?」

黄四喜偷眼看了看沈八达依旧平静的脸色,本能地咽了口唾沫,继续斟酌词句:「其实吧,那些皇商一开始也知道一下子涨太多容易惹祸,都想着自己只涨那麽一点点,无伤大雅,法不责众嘛。

可架不住人人都这麽想啊!你涨一点,我涨一点,他看着你涨了,觉得自己不涨就吃了大亏,也跟着涨,这水涨船高的,可不就刹不住车了麽?」

他摊开手,满脸的无可奈何,「更要命的是,这些皇商和那些负责具体采买的管事太监背后,哪一家不是站着朝堂上的皇亲国戚,亲王大臣?其中两家还是厂公的亲戚,那些人,也是要分润好处的!胃口大得很!

就算东厂凶名在外,拿着刀子去威胁,好不容易把价格强压下去一点,可转过头,那些皇商就在那些御用之物上做手脚!以次充好,缺斤短两,防不胜防!东厂再狠,总不能把所有的皇商都砍了,把所有的货都掀了吧?这牵扯实在太大了!」

沈八达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细微的笃笃声。

黄四喜描述的乱象,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他早料到那些皇商会趁机抬价,但没想到会如此肆无忌惮,如今形势已尾大不掉。

他心中那份重返御用监收拾残局的念头,也彻底烟消云散。这潭浑水,谁爱趟谁趟去。

「嗯~」

沈八达沉吟片刻,脸上笑意更加温和:「那麽依你看,如今御用监这局面,张公公那边能在下个月月初把价格压下去麽?」

黄四喜闻言,一张面团脸立刻皱成了苦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悬!公公,悬得很呐!张公公现在就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按下葫芦浮起瓢,到处漏风!

根本不可能在老祖宗给的期限内把价码压下去!奴婢冷眼瞧着,厂公大人对张公公似乎也有些不满了,前几日议事,他当着好几位大铛头的面,斥责他『行事拖沓,难堪大任』,那张公公当时脸都绿了!」

「哦?」

沈八达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他凝神想了想,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麽张公公就没想过别的法子?比如,借贷周转一二?」

「借贷?」黄四喜猛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沈八达。

沈八达迎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语声慢条斯理,循循善诱:「就是借贷,以张公公的脸面,还有他身为厂公大人义子的身份,只要舍得放下身段,许以厚利,甚至用御用监库里那些暂时闲置的贡品丶物料作保,总还是能从京城那几家背景深厚的钱庄里拆借出些银子来的。

有些不是那麽紧要的采买,也可与相熟的皇商商量,先供货,后结款嘛。如此腾挪周转,至少能撑过三五个月的时间。有了这个喘息之机,张公公不就有馀裕腾出手来,从容布局,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届时或压价,或另寻货源,不用被那些奸商难住。」

黄四喜闻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沈公公这话,究竟是好意提点,还是另有深意?

这番话听起来是为张德全出谋划策,解燃眉之急,可也是饮鸩止渴!一旦开了借贷和赊欠的口子,后续麻烦无穷无尽!

还有沈公公,他是不想接掌御用监了?

他抬头偷看着沈八达平静的面容,揣测着这位老上司的心思,额头渐渐地溢出豆大的汗珠。

沈八达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品着杯中渐凉的香茗,悠然自得地看着窗外风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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