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九丶流刑地(2 / 2)
金泽说:「我会将一切还原到最适当的位置。」
诚知道那种眼神。
熟悉的,多年不见的眼神。
金泽性格固执,自己从来劝不动他。
诚呆站着,不知该怎么办。
博登需要治疗。而且除了就医,也该去报警。
但金泽留在这,不可能全身而退。
这么多年过去,诚发觉,他早已不恨金泽了。
他早已原谅记忆中那个满口脏话,
脑袋聪明得要命,人前人后两张脸的模范生。
原谅学生时代最要好,却跟他母亲乱搞的死党阿彻。
婚姻是锁不住母亲的。
貌合神离许多年迟早也要离开。
那一夜荒唐,只是契机。一个藉口而已。
诚有拦阻的冲动,甚至,他想移动脚步向金泽走过去。
然而眼前的男人冷着眼神,根本不需要他帮助。
岁月某种巨大的力量压迫丶重塑了金泽。
他在某处遭遇了许多诚所不知道的曲折。
使他受伤,使他蜕变。
从青涩无助的少年,
长成一个兼具风暴性格与冷酷眼神的性感男人。
金泽站在房间中央,抬起手一粒一粒地解衬衫扣子。
吋吋袒露出精瘦剽悍的躯体,
凹陷下去的肌肉刻进了深深的阴影。
从肩膀到手臂,腰腹,背嵴,
全刺满了极其艳丽丶猖狂的图绘。
只有头颈与胸膛是莹白无暇的,就像尚未完成的作品。
苍金色浏海披散,薄唇紧抿,唇环在灯下微微反光。
穿了环的唇无声开阖——
博登就交给你了。
博登醒转过来时,是清晨。
单人病房。
诚伏在床边,抓着博登的手睡着了。
身上包裹着绷带与纱布,几乎无一处完好。
博登茫然地发呆了很久。
阳光好温暖。
直到诚清醒,博登仍动也不动,一副掉了魂的模样。
「你醒了。」
诚担忧地开口:「还有没有哪里痛?再多睡一会吧……」
博登顺从地闭上眼。
诚理了理博登额前柔软的黑发,帮他拉紧被单。
昏睡了那么多天。
嘴唇与眼睛的肿胀程度消除了很多。
渐渐看得出原来俊美的轮廓。
诚报了警。
在帮博登办理入院手续之后。
博登一到急诊就吐了一地,
大量精液混合酸水从喉咙里头涌出,
诚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博登陷入昏迷,诚说不清楚详情,
金泽那边也完全没有进展。
警察扑空了没抓到人,隔了几天仍没有办法联络上。
博登清醒的时候,多半也跟没有清醒时一样,对于笔录毫无帮助。
警察询问博登,是否认得袭击他的人们?
「我忖度着,希望能有许多自己可以自由运用的时间。」
博登虚弱地回答。
「就像切蜂蜜蛋糕一样,从哪儿切开都可以的时间。一旦自由之后,拿出蜂蜜蛋糕,看着手上拿着的刀……」
「感觉上彷佛要用来切我自己似的。」
于是调查的速度又搁置下来。
医师告诉诚,博登的伤势,包括鞭伤丶菸疤丶脚趾粉碎性骨折丶及背部化学性灼伤。凌虐加上严酷的性侵对于精神状况造成的伤害……需要很长的复原期。
博登离开轮椅需人搀扶,或以双手臂夹拐杖行动。
诚一下课就带着课本与讲义赶过去陪他。
说是陪也不过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而已。
博登是非常听话的病人。
大多时候都任由医护人员治疗,换药。
其余时间就沈默地浸沐在日光里,什么话也不说。
经历过那么多恐怖折磨,愤怒也好悲伤也好,
发泄出来诚还比较放心。
博登瘦得可怜,那掉了魂的模样诚有时看了都鼻酸。
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诚就带博登袋子里那本皱巴巴的中原中也诗集到医院。
摸摸博登柔软的黑头发,把牛奶盒与诗集放在博登的手上。
博登似乎很高兴,枯瘦的怀里捏紧诗集,
眼睛就透出光彩来。诚也不去打扰。
在旁边翻阅考古题,写写报告,准备期末测验。
两个星期后,金泽终于平安回来。
那时博登正艰难地做晨起的漱洗。
诚小心翼翼抱着博登,
过度担忧的表情像歇斯底里的保母,模样显得滑稽。
金泽推开病房的门,黏在一起的博登与诚,
表情顿时就像见鬼了一样。
露出讥笑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两人,
金泽戴着唇环的薄唇蛮不在乎地歪了歪。
他把装饰精美的粉红色蛋糕盒搁在桌上。
诚注意到,金泽的刺青增加了。
锁骨,手臂到指尖都刺满花纹。
脖子包裹在纱布里。
多了几个眉环与鼻环。
嘴角有尚未痊愈的瘀青。
金泽走向窗边时,走路微微跛着。
「不介意来个三人行吧。」
金泽一边推开窗户,一边往口袋内掏烟盒。
博登刷牙的手停止了,楞在原地。
诚反手抓起洗手台的塑胶漱口杯,往金泽脑门勐力摔过去。
塑胶杯不具杀伤力,击中穿了衬衫的胸膛,
金泽眼明手快地抓住了。
太阳穴因怒火而鼓胀着青筋,诚大吼:「不要再那么乱来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把博登害得这么惨,明知道那些畜生对他做了什么!混帐东西!应该好好谢罪吧!不负责任的丢下一句话就想去送死,你当自己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啊!」
金泽静静挨骂,手里的菸盒与打火机,又老实地收进口袋里。
「竟然还敢嘻皮笑脸的出现在这里……可恶!」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诚哽咽起来。
「你在哭吗?」盯着忽然失去气势的对方,金泽皱眉低问。
「可恶……」
诚弯下腰,两手扶着膝盖,因为难过而胀红了脸,拼命吸气。
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滴在地板上。
诚哭了。
博登伤势倘若没有办法复原,掉了魂似的虚弱下去怎么办?
还来不及和好的学生时代好友——
金泽如果一去不返怎么办?
他是真心希望身边的所有人,
包括自己的酒鬼老爹,都过得平安。
单纯顺利的学生时代里,
除了参加高中历史老师的葬礼,
诚从未认真考虑过死亡的种种课题。
那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进大学后,需要费心的只有学业而已。
他从来没这样害怕过。
博登支着拐杖,无助地来回凝视诚与金泽,脸上写满担忧。
「喂喂,你在开玩笑吧。」金泽走近博登与诚,蹲下来。
诚怨恨地抬起头,瞪着金泽。
金泽收起轻挑的态度,低声说了抱歉。
早春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病房里,
床单反射出异常洁净的光晕。
枝叶斑驳晃荡的阴影,垄罩了病房内的男人们。
护理人员进来准备换药,却被房间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流氓模样的青年跪伏在地上。
金泽额头与鼻尖紧紧贴着病院地板,
用最严谨的语气,对博登丶对诚深深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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